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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荡江湖之药师(25)

鼻间传来一阵熟悉的脂粉香气,这不是某个姑娘家身上的气味,而是这个地方独有的气息。

小春坐在地上,一双灵动的眼眨巴眨巴地看着四周,红罗帏账、香炉焚烟,铺着大红巾的圆桌前坐了个三十来岁的男子,另外两个把他装进麻布袋带来的汉子则立在男子身旁。

那男子样貌潇洒,龙章凤姿,穿的是绫罗绸缎,戴的是金银美玉,世间奢糜之最不过如此,但在那人身上看来却觉得再自然不过,一点儿也无突兀之感,仿佛他本来就是该被如此烘托,以稀世奇珍相衬。

「小兄弟,第一次在这城里见到你,你叫什么名字,打哪来的,初次至京城吗?」那男子笑着问道,眉目间一片坦然,没啥心机的模样。

「你又叫什么,做什么把我绑来,我是不是初次至京又关你什么事,你这样强抢民女、不对,强抢民男,就不怕我大声喊了,抓你去见官?」小春瞟了那人一眼,也笑着说道。

看眼前这个虽然长得端端正正还算不错,但再怎么英俊潇洒,终归是个男人。他赵小春只对美人好声好气,男的,就免了。

小春径自跨出麻布袋,走到桌边拉凳子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喝。

「你倒还真是有趣,我没看走眼,这张脸虽然平了点,但口才不错,个性迷人,倘若好生磨磨,就算成不了头牌,前三个还是有你的位置。」男子笑吟吟道:

「忘了说了,我叫罗绮,这里是湮波楼,我方才在街上见到你套圈圈的时候就觉得你颇有资质,你非常奇特,身上就像有光似地,吸引所有过路人的目光。所以我便请底下的把你带来,希望你能够入我湮波楼,湮波楼还没出过像你这样的人,你日后会成怎样,真是令我好生期待。」

小春「噗——」地一声,嘴里含着的茶水受了惊全往罗绮脸上喷。

天女散花似地,顿时一阵雾水蒙蒙。

「你要我入湮波楼?湮波楼什么时候变相公馆了?我长这样你也要,这位大叔您不要紧吧!」小春拉尖声音鬼叫起来。

「我说过,你很有趣。湮波楼不缺国色天香的美人,但缺灵犀剔透、伶俐聪敏的玲珑人物。」罗绮抹了抹脸上的茶水,对小春有些动怒,但却压了压,忍耐下来。

罗绮说话时的神情,像在想着什么人。

灵犀剔透,伶俐聪敏的玲珑人物不是没有过,但那已是许久以前的事了。

俩个人,同样心思。名动天下的湮波楼里香鬓云集,但无论谁也比不上湮波楼的花魁「赵凝春」。

赵凝春据说并不以美貌扬世,在众多美色中她顶多只算作清秀婉约、小家碧玉。

但赵凝春琴艺绝世,一曲广陵散令朝十四王惊为天人,不顾礼教几度上门求亲;玲珑剔透心侠骨柔情,更为当时得罪权贵佞臣的首辅兰壑一家人义无返顾奔走多月,最后虽落得死非命的下场,其事迹却永传于世令人无法忘怀。

小春转了个念头,看了看眼前的男子,只觉得这人似乎有些面善,却记不得自己到底在哪里见过他。

能够在他娘离开后拿下湮波楼的人头肯定不小,但他那时才十岁,知道的事情不多,认识的人也少,所以看了半天,还是不晓得这男人到底什么来头,竟然整个把他娘的湮波楼给吃了下来。

「看我看得这么入神,是决定好了没?」罗绮等得有些不耐了,遂问。

「我该回去了。」小春忽地站了起来,伸伸懒腰、摆摆手,还打了个呵欠。

出来晃了这么久,云倾大概也快从皇宫里出来了,虽然说云倾是皇帝的儿子,皇帝应该不会对他怎样,但他总应该要替云倾担心担心的。

要是让云倾知道他不但没把他的交代放在心上,还在他前脚走去赴险后,自己后脚就溜出门逛大街,云倾肯定不会少给他一顿排头。

小春心里想了想,还是赶快回去的好。

「我可没说过让你走。」罗绮哼了声,骨子里那骄纵之气升了上来,两个大汉冷笑着拿了条麻绳走到小春身后,将他给用力捆紧,简直绑成粽子一般。

小春配合地唉呀唉呀叫了几声,嘴里惊慌失措地大声喊道:

「逼良为娼啊……没天理啊……我是玉树临风貌比潘安没错,可是也不能这样想要就强取豪夺啊……来人啊……救命啊……我娘还等着我给她娶媳妇生孙子开枝散叶,我还有大好前程在眼前,要报科举考状元,上金鸾殿面圣当大官的啊!这样一个俏生生的大好少年郎,这龟公怎么狠得下心推下火坑啊……」

罗绮脸色一黑,道:「哼,看谁救得了你!我看上你是你的福气,湮波楼也不是说进就能进的,要不是你的模样有点像她……」

顿了顿,罗绮又改说:「你今天晚上就乖乖在这里好好想清楚,我明日再来问你。你一日不从,我就关你一日,关到你从为止!」

「你这龟公分明是瞧我长得俊,所以把我掳来对我心怀不轨啊……来人啊,谁来救救我啊,我好害怕啊,逼良娼啊……救人啊……强奸啊……强奸啊……强奸啊……强奸啊……」小春放开喉咙不停鬼叫。

「谁强奸你了!」小春一连四个强奸,罗绮气得跳脚。

罗绮立刻转身对身旁的大汉说:「把他的嘴给我塞了他要是再胡来,就把他的嘴给缝了。真是吵死人!」

「呜呜呜……」结果,小春的嘴就被一颗大馒头给塞了,哼哼唧唧的再也说不出任何乱七八糟的话来。

50

第十章

罗绮和那两名大汉关上门离开,厢房一静,小春轻轻运劲使力,那缚住他的绳子霹霹啪啪地断了个粉碎,十几截残尸掉落地面。

小春转转脖子松松手,听见外头传来呼吸声,料想肯定是有人看着,于是开了窗户纵身一跃,便离了这关不了他赵大侠的小房间。

在湮波楼里转呀转,发觉这地方还是八年前他记忆中的老样子。

建在湮波江畔,平地而起的高楼,引河水入内,江南水景庭台楼榭,雕梁画栋巧匠心思,将这天子脚下第一楼点缀得犹如天上宫阙。

莺莺燕燕、环肥燕瘦,随手一揽,个个都美如天仙。薄纱裹里露出红透透小肚兜,妖娆多姿回眸一望,便勾得客人眼一直,跟着姑娘走。卖笑的姑娘与买笑的恩客谈笑调戏,绛纱灯一上灯火通明,笙竹歌舞之声便是彻夜不歇。

京城繁华景象尽在于此,醉生梦死的有、一掷千金的也有。更道:素来无人问明日、只有今宵酒相随,若是得幸花下死,做个鬼也挺风流。

小春在里头转呀转地绕了好几圈,才不过八年时间,那些当初他认识的人却都已经不在了。

走过他身边的姑娘朝着他娇笑,他也笑了回去,姑娘手中轻罗小扇摇呀摇,摇起客人绮思无限,但小春可不是那些客人,姑娘才想走过来,他身影一晃,又晃到了别的地方去。

湮波楼里,有个地方叫春水阁,里头摆设什么的和外面没什么两样,最不同的大概就是春水阁姑娘的闺房不像闺房,像琴室,一进门便见两旁架了七把琴,张张出自名家手笔,便是千金也难以买得。

小春蹑手蹑脚地踏进春水阁,整座湮波楼明灯晃晃光灿耀眼,但只这儿幽呼呼地连盏油灯也没上。

他从怀中掏出一颗斗大的夜明珠,春水厅里像多了颗月亮一样驱离黑暗,顿时明亮了起来。夜明珠是从乌衣教大殿摸来的,他走时没想到会被人掳了回不去乌衣教,这东西也就跟他来了京城。

看着那几张琴,娘留下来的。小春嘴角慢慢勾起了笑,抚着,拨着,令琴弦清清脆脆地响了声。

「娘……小春回来了……」想起春水厅内曾经有过的娘亲身影,想起娘亲笑吟吟的脸庞,小春的眼热了、红了。

当年事情发生得快太突然,他一个十岁的小孩子没被告知太多,只晓得娘亲的恩人——当朝首辅兰壑遭人陷害身陷囹囤,上上下下七十余口被下令满门抄斩。娘用了所有的关系,找了所有认识的人,却无人能救兰壑。

后来娘挺而走险行贿狱卒,一个弱女子只身潜入天牢想救恩人,但事迹还是败露,娘被捉了起来,而她的儿子他,也被抓进大牢里和娘团聚。

兰家七十二口问斩后轮到了他们。

那日,他始终记得,天下着小雪,一片灰呼呼地,地上也堆着雪,冷得叫人发抖。

娘说:「人死有轻于鸿毛重于泰山,一生俯仰无愧天地,便足矣。」

娘又问:「小春,怕吗?」

他当然怕了,他怕死疼的,娘会不知道吗?

娘柔柔笑着,神情从来没这么温和过。

娘轻轻对着他说:「疼,也要忍着,命可以输给人,志气可不行。」

后来刀落了,娘走了。

他,在雪地里挣扎了两天两夜,却记得娘的话,志气不能输人,再疼,也不能哼一声。哼了,就输了,输给那个他没见过,也不知道名字,却害了娘的恩公一家、害了娘、也害了他的人。

就赌这口气,他撑到神仙师父救了他。

小春双眸低垂,眼里流光回转带着泪水晶莹。想起以前心总是会酸,待他那么好、那么温柔多情又那么爱笑的娘就这么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