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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荡江湖之药师(26)

杀人的人不明白,失去至亲的痛是叫人刻骨铭心记得一辈子的,将心比心,又何苦作贱人命。

就当小春睹物思亲之时,春水阁里突然传来一阵又一阵细细的男子哭声,小春觉得奇怪,便收起夜明珠隐去周身气息,轻手轻脚如同作贼似地慢慢往里头靠去。

春水阁似乎是被刻意留下来的,所以就算八年过了,仍是没有新主人,而前主人所用过的一切都还完好保留着,无人移动过。

梳妆台前几根取出未来得及收入的金步摇颜色有些褪,然而仍安稳地放在原处;旁边一只色泽匀润的白玉镯子静静置着,还是像多年前般莹白美丽;圆桌上一件小孩儿用的墨绿夹袄才缝了一半就被搁置,想来主人已经无法回来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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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风后头是张红木床,床上挂的纱幔经历过八年的岁月,早已显得老旧。有个男人趴在床沿,肩膀不停起伏,低低的哭声从男人喉间传出来,沙哑而悲怆。

小春眯着眼望了望那身影,认出那就是把他掳来这湮波楼,说要让他挂牌见客的现任湮波楼主罗绮。

瞧罗绮哭得比他这前春水阁主人的亲生儿子还伤心,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赵凝春才是这人的娘了哩!

「小凝……小凝我好想你……你为什么抛下我就这么走了……叫我自己独活八年、行尸走肉八年……小春……连小春你也一起带走了,什么都没留给我……你怎么狠心啊……小凝……呜呜呜呜呜……小春……呜呜呜呜呜……」

「我可还没死呐……」小春低声说着。

小春对这人还真没什么印象,这人知道娘的名字不算奇,但知道他的名字就怪了。他以前可是不轻易在外人面前露面,娘也很少在别人面前说起他这个儿子的。

但左想右想,娘的江湖朋友、朝中知已就真的没个叫罗绮的啊,更何况这人有能耐收了整座湮波楼,若与娘有任何渊源,他哪可能没见过他!

莫非……莫非这人是心底下偷偷爱慕娘又没说出来,直至娘香消玉殒才懊悔万分的那种?小春暗忖:若是这样,便讲得通了。

见那人哭得凄惨,沙哑哽咽泣不成声,小春叹了口气。有个不知名的男子居然在自己过世八年后还如此爱恋自己,娘知道也该心满意足含笑九泉了。

天都晚了,要再不回去肯定会让云倾担心,小春看了看外头,云倾服药的时辰也快到了,不快走不行。

但就在他举步离开的同时,耳际忽闻床边男子气息骤乱,呼吸急促大口喘起息来。

这人不妙!

小春只靠耳朵听便觉得有问题,他赶紧回头走到罗绮身旁,只见罗绮脸色苍白汗珠滚滚滑落,双手紧紧抓着胸口衣襟不放,疼痛得连声音也发不出来。

小春连忙点了罗绮身上几个大穴,一把将他提上床让他躺好,跟着拉开罗绮的衣带让他能够顺利呼气吸气,跟着抓起他的手一边为他把脉一边渡气给他,及时为他续命。

小春切了脉,眉头小小皱了一下,道:

「先天病无药医,后天病才有药医。大叔你先天禀赋不足脉象细弱。气来不均,脉率不整,为代脉。心绞痛这毛病会跟你一辈子断不了根,不过其他大夫肯定也告诉过你只要忌大喜大悲,这病便没什么大碍。但你此时此刻却又哭个不停,悲伤过度导致气血虚弱、经络闭塞,七情内伤,才会再度发病。」

小春讲着讲着,吁了口气,「不过还好!遇上我替你顺了那气,现下不会有事了。」

他又从怀里掏出了红色药瓶,倒了两颗续命小药丸和水给罗绮服下。

见罗绮一脸奇怪地看着他,小春也只是笑了笑。

「我是个大夫。」小春如是说。

见罗绮没什么大碍了,他跟着解了罗绮的穴,道:「你这病也不是太严重,但待在这湮波楼就不太适合。杜绝七情内伤最好之法便是剃度当和尚去,常伴青灯我佛心境空明。只要别再想什么有的没的,包管你无病无痛活到一百二。」

「我这么对你,你为什么还救我?」罗绮问道。

「我说了啊,我是大夫。」小春把药瓶塞进怀里,说:「大夫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小春说完话,觉得自己真是耗太久了,便转身往后走,头也不回地离开。

「恩公!」后头突然爆喊了一声,「请留步,还不知恩公高姓大名!」

小春想了想,反正这人应该也是娘亲故人,没什么好隐瞒的。

「说恩公不敢当。」他大笑了声道,「敝姓赵,师门排行第八,贱名小春,春风吹又生的春。」

「小春!」后头又爆出了一句撕心裂肺的喊叫,「你叫赵小春,那赵凝春是你的谁?!」

「当然是在下的娘罗!」小春推开春水阁的房门就要跨出,这话才说完,却听得后头一阵仓皇的脚步声,接着猛然地自己被紧紧揽入一具宽阔的胸膛里。

小春只听得那人不停喊着:「你没死、你没死、你没死!小春你还活着,你真的还活着!」

「呃……这位大叔,我本来就还活着。你要不要摸摸,心都还跳着呢!」贱名易活,老天爷不收,他是出了名的死不了,当然还活着。

「小春,呜呜呜呜呜,我没想到居然还能见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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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春忽地又被翻了过去,罗绮望着小春那张相貌平平、顶多算是清秀的脸庞,越发越是伤感地道:「你和你娘长得一模一样,都是两个眼睛、一个嘴巴、一个鼻子,可偏偏又是这么不一样。难怪我在街上看到你的时候总觉得你怎么这么眼熟,原来如此,你笑的模样、你安慰那个小女娃的模样,你的神情眉目,都和你娘好相似。」

「两个眼睛、一个嘴巴、一个鼻子……」小春才想这句话听起来怎么如斯耳熟,随即忆起这不是那日绿柳山庄见戴着人皮面具的大师兄时,失望之下所发出的感叹之语吗?

「幸好我认出来了、幸好我把你给认出来了!呜呜呜呜呜呜!」罗绮哭得越来越伤心,猛地将小春压入怀里,抱着他就拼命地哭,半点都没有之前把小春押来时,要小春挂片见客的那种从容不迫游刃有余的气度。

「小春、小春,我是你的……我是你的……你的……你的……」罗绮一边哽咽着,一边岔了气,一句话说了半天也说不出来。

「不好意思大叔,我已经有人了,你就算要做小的我也无福消受,你不知道,我家那口子可凶的。」明知人家大叔不是那意思,小春仍旧调笑说道,「更何况你年纪一大把……噢、不,是我年纪尚小,咱俩怎么看怎么不合适。」

一个大男人眼泪扑扑簌簌不停掉,抱着小春就一直哭一直哭,比方才思念他娘亲时的情绪还要激动万分。

见他哭到脸色又青又白几乎气绝貌,话也说不完整,小春遂下手点了他的昏睡穴,暂时让他休息休息,别继续激动下去。

觉得把这人放在春水阁娘亲的闺房似乎有些不妥,小春于是把罗绮扛回自己方才被绑来的那间厢房。厢房外还是有人守着,如此倘若罗绮有任何事,房里一有动静,外面的人也能及时赶进来。

随手留了张字条压在桌上,小春又回头看了沉眠中的罗绮一眼。

这年纪三四十左右的男人眼都肿了、鼻子也红通通,娘到底是打哪儿认识来这个怪人的,哭得真是惨烈,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有人能哭成这样的。

跳了窗,在月色下离开湮波楼,小春头也不回地往端王府直奔。

心里却想着:鹿茸、人参、龟板胶、鹿角胶……

这大叔心肾两虚、气瘀血窒,首必重补血补气、活血化瘀……

用量嘛,则需高。现下重药控制住病情才是。而且还得让他吃个一年半载不间断,如此那外强中干的破烂身体也才会逐日稳定……

奇了,回到端王府内,云倾居然还未回来。

小春倒了杯茶润润喉,坐下来等了片刻,见月都升得老高,也是时候了,云倾到底跑到哪里去,莫非在皇宫里出了什么意外?

四周有股姑娘的香粉味,小春嗅了嗅,发现原来是自己从湮波楼带回来的。

这味让云倾闻见肯定不好,云倾那么好洁,说不定一闻觉得恶心了,就一脚把他踢出端王府去。

走到寝宫里头探了探,那个豪华的大浴池里冒着氤氲水气,小春三两下把棉袄扒了、衣裤脱了、面具扔了,就冲进池子里。

突然不知从哪里冒出了两个白衣侍女,她们走上前福了福身,就要下池帮小春沐浴净身。

「啊呀呀……」小春鬼叫了声连忙护住胸前两点,不明白怎么这里居然会有人守着,「免了免了,你们出去!」

侍女们面难色地对看了一眼,说:「但是殿下命奴婢好生伺候公子。」

「我不习惯让人洗的。」小春咧嘴,神情古怪地笑道:「这就甭了。」

侍女们闻言只好退居两侧帘后,垂眸低首回到原位。

小春见她们也不离开,只好缩进池子里这里搓搓那里搓搓,皂荚随便抹了抹,洗干净后便立刻冲了上来。

「衣衫什么的我也自己穿便成,不劳两位姐姐费心。」小春拿起干净的里衣,眼角往旁边帘幔一瞄,发觉侍女仍是乖乖低着头,这才放心地擦擦身子,把里衣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