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凡尘续恋(5)

“哎哟!”身着粗布衣衫的老人家惨叫一声跌坐在地上,手中撑挂着布招牌的短竿应声断成两截。

檎被狠狠一撞,重心不稳,眼看就要往老人家身上跌去,就在他暗喊了声糟糕的同时,衣领已早一步的被用力一提,整个人往后倒,不偏不倚地落入郯焰怀里。

一碰着郯焰宽厚的胸膛, 檎却如同虾子遇上烧红的铁板般整个人跳了起来,好似活生生被烫了下。

郯焰笑得诡异,他见 檎躲得太急却被自己的脚给绊了一跤,立刻又托住了 檎。

但 檎不领情,随即再隔开他伸过来扶持的双手,有些懊恼地低着头,跑去搀扶起摔得很惨的老人家。

“老爷爷你没事吧?” 檎扶起老人家后,匆忙地拾起断成两段、写着“铁板神算”的布招牌还给他。

那老人家不知是否是惊吓过度,竟紧紧扣握住他的手臂,力道大得让 檎的手臂泛红了一块。

“老爷爷?” 檎探头至老人家面前,惊觉那老人家神色惊恐,一双眼睁得老大;但仔细一看,眼里竟是黑抹抹、空洞洞的,俨然是眼珠被挖空后所留下的眼窝痕迹。

没见过被挖去双眼的人, 檎有些惊讶,接着,他见到老人家皱巴巴如风干橘皮的坑洞脸庞猛地抽搐着,全身颤抖不停,干瘪的双唇虽困难却竭尽所能地结巴喊叫着:

“天、天……天上……谪仙人!”

 

檎扯了扯藤蔓,发觉还算牢固。他又望了眼脚下的悬崖,崖下树林葱郁茂密,初秋之际满坑满谷的苍翠未减,丝毫没有半点萧条之意。

郯焰随之探了一眼,只觉此崖高不可测。“居高临下,四周群山峻岭绿意盎然,我旅居鸿城十年有余也无暇见识此处美景。没想到 大夫有此闲情逸致,竟能寻得这般景致。”

“没有啊,我不是来看风景的。”说着, 檎将长藤于一旁的大树上绕了几圈,加以绑牢。

“咦?”

檎将背上的药箱背好,看着崖边灿烂盛开的蔻丹红花。此种花材只生长在悬崖边,其性温和,根、茎、叶皆可入药,对血脉阻塞不畅、筋骨受损者有良好疗效。有了它,花啼的宿疾将可根治。

檎只顾着低头打量,毫不理会郯焰的疑问。

郯焰紧跟着问道:“你现在到底是想干嘛?”

“采药啊!”他问第三次了。

将绿藤在手掌上绕了几圈,再深吸一口气, 檎定了心纵身一跳,便朝悬崖飞身跃下。崖底狂旋疾风强烈地流窜着,风打在脸上让他觉得有些刺痛,但随着他跃下传来的惊声呼喊却窜入他耳里。山谷的翠绿忽然间变得混浊深褐,引起阵阵漩涡。

“ 大夫!”郯焰的叫喊传来。

耳闻他的声音,胸口不知怎地竟传来一阵剧痛。莫名地,他疼得晕眩。

天地为证、日月为鉴,我将以性命守护您!

吾皇陛下,伯邑考永远是您最忠心的臣子……

檎捂着双耳,太多的声音在同时窜入他的耳里、脑里,也刺进了他的心里;他听见郯焰的声音,也听见自己的声音,两者交杂而混乱地嗡嗡作响。

砰的一声,他整个人侧身撞上崖壁却浑然不觉,只感觉到哀伤和痛苦莫名袭来,在他的身体里慢慢膨胀,直到他的心全然承载不下,就快要爆裂开来。

“ 大夫!”

不知过了多久,另一条藤绳缓缓地垂至他的身边,同样的声音在他耳际响起,他睁着迷 的双眼,抬起头来却对上了郯焰焦急的面孔。

郯焰垂首,焦急的凝视着 檎。他的怆惶,使得自己的汗滴落入了 檎眼里,却一点也不自觉。

“又是你,一定是你老跟着我,我才会这么不对劲。”双眸有些刺痛。 檎眨了眨眼,让温润的热流由眼眶内流出。

原来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并非偶然,晌午碰着的那个铁板神算就说了,他和郯焰有几世渊源,今生才来纠缠不清,还说什么欠债要还的……只有还清孽债,他下辈子才会有好日子过。

“怎么哭了?刚才撞那一下很痛是吧?”郯焰将 檎的长藤拉近他的。“别担心,我这就拉你上去。”

“你自己上去吧,别管我了。” 檎撞上山壁的侧边手臂已然麻木瘫痪,整个身躯的重量全靠左手撑着。因果宿命论他可是很信的,万一这回又欠了郯焰,就不知又得与他纠缠多久了。

“这怎么成?我不会丢下你的。”

郯焰嘴边泛起浅笑,一手抓着青绿的藤蔓,一手搂住 檎略嫌纤细的腰,顺势解开他缠绕在小手中的藤索,进而将他揽入自己怀中。

“郯爷!” 檎整张脸皱成一团。

“什么事?”郯焰露出他自诩天下无双、足以令世间女子皆神魂颠倒的迷人笑容,对着怀中的娃儿问道。

“你不觉得我们两个加起来太重了吗?”

此时,长蔓地应声断裂,郯焰的笑容也迅速消失,看着眼前景物飞快地往上移动,死命环住 檎不放的他放声大喊:

“哇啊!”

檎的脸已经皱到不能再皱了,他心想,若能早点提醒郯焰藤蔓能承受的重量有限就好了,也省了吓得他鬼叫鬼叫的,尽失平日雍容贵态。

 

商末 朝歌城

夜幕低垂,皎月高升。

是日,帝乙皇大寿,朝歌皇城内四方诸侯齐聚,所献寿礼堆于外殿,积累成塔。

帝乙皇仁政爱民、施德天下,在他长达三十年的统治下,大商朝呈现了前所未有的盛世,四海升平、四方来归;而人民与诸侯们为感谢他的德政,更齐聚朝歌城贺寿,载歌载舞地吟诗颂德,夜深而不歇。

皇宫大厅之上,宫廷舞妓随笙乐摆动腰肢,轻快韵舞着。年迈的帝乙皇与诸侯们坐于席上,边享用不断端上的膳食,边观赏着身段婀娜的舞者们精湛的舞技。老老少少,一堆男人看得是目不转睛。

由西岐领地代替老父赴京贺寿的伯邑考并不喜爱这种场合。乐声一转,舞者们缓步走向诸侯寿席,他见有名女子含笑朝他走来,想也不想便挥退此女。

突然,一阵低沉的嗓音柔柔地笑了两声,那比普通男子高些,却又不如女子尖细的声音,婉转动人。一时失了神的伯邑考,不禁抬起由一开始就只盯着酒杯的眼往对面瞧去。

只见那人浅沾酒液的唇由青犀杯上离开,如花瓣般轻绽的檀口呈现蔷薇魅色。而他的双颊不知是因醉意或天生红晕,艳染了一层薄色淡红。

伯邑考发觉自己定是有些醉了,而且醉得双目打直,怎么拉也拉不回,否则怎会全然忘了礼数,紧盯着一名初识的少年不放。

也许是他眼前的少年太耀眼了,才让他如此失态。但他所着迷的并非是那少年比女子更清雅绝美的脸庞,也非他赛若皑雪的肌肤,而是少年欲隐于内却溢于外的肃敛之气。

月华光辉由皇城雕工细致的窗棂投射入内,洒落在少年身上,宛若一身银衣,轻柔复盖。恍惚间,那银衣却又似少年外放而出的光芒,隐隐约约的光线在柔和之中,流露出绝对的沉稳。

就是那股气度!就是那份鲜明得夺人双目的气度教伯邑考无法转移视线。

屏息许久的伯邑考长长地吁了口气,忽而,他察觉少年的离开。

“伯邑考!”邻席的人在他起身时连忙拉住他。“帝乙皇仍在上位,你是做臣子的,怎可离席?”

“不也有人离席了?”他目送着那名穿着华服的少年步出大厅,知道若这么让他离去,日后恐难相见,便毅然地起身。

“那位寿皇子是皇上最宠爱的三皇子,他的身份自是与你不同,快坐下吧!”

身旁之人见他举动冒昧,赶紧解释。

然这一刻的伯邑考谁的话都听不进耳,他拨开同僚紧抓住他衣襬的手就追了出去。

深宫内苑中,他宛入无人之境般四处乱闯。他晓得向来戒备森严的宫中,如今已因帝乙皇之广大盛宴,而将守卫们撤至殿外饮酒作乐去,现下宫廷之内,无人会阻拦他。

伯邑考快步走过连接一幢幢宫廷建筑的蜿蜒回廊,自大殿内追出一时半刻,沁出他一身热汗。他在廊上来来回回寻了数次,视线不断地朝任何少年可能容身的地方梭巡,却丝毫没能发现他想找的人。

廊上点着的灯笼垂于檐下,一阵微风卷来,吹得直至远处的灯火忽明忽灭,掀起一阵妖异的诡红。

“伯邑考!”

突然间,风止了。伯邑考伫立于回廊之上,他转身,发现他欲寻找的少年便站在他身旁的花丛当中。

“你知道我的名字?”伯邑考颇为讶异,却又难掩欢喜之情。

“西伯侯姬昌长子伯邑考,你一直盯着我瞧的时候,身旁的诸侯们告诉我的。”

火光不及处,微暗的花丛中传出寿的浅笑声。

“那么,还请寿皇子原谅伯邑考的无礼了。”他一双比夜更深邃的眸子映不出任何火光,不避讳地直视寿那该是少年的面容,却比少女更出尘脱俗的清丽脸庞。

寿又是一阵轻笑,只可惜,那么美丽的笑声中,却丝毫没有温度,“是命运注定的,你我还是得面对面。”

“宿命吗?”伯邑考并不介意寿将两人今日的相遇当作缘分,相反的,见着了寿,他只觉心底多了份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