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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生(67)

“收到。”搜索工作就是这样,总是愚蠢又奔波,H转身走向来路,有一口气缓缓从肺部吐出来,他的肩膀开始松弛——走了几步,他忽然又绷紧了身体,转身警戒地扫视了一眼空地,直到确认一切如常,这才安下心:应该确实是不在这儿。

往深了想,甚至也可以说这枪响和他们无关,有什么值得傅展和李竺开枪?对付米兰的干员他们也只需要几把刀,在托斯卡纳有什么能威胁到他们?俄国人不太可能,情报没提醒他们大批俄国人入境,雇佣兵有些骚动,但大体来说还算是安分……

“H!”

耳机里的喊叫声一下把他带回了现实世界,H迈出的脚步顿在半空,他先看到弹孔才听到声音,‘咻——啪’,一个弹孔在他面前的树干上冒着青烟——如果准头没那么好,刚才那颗子弹也许还会嵌进树里,但跟着一起嵌进去的就还会有他的脑组织。

H整个人冻住,反射性举起双手,耳机里传来连声大喊,“是他们吗?”

“看到枪口了,找寻方位,H转身,斜转30度,摄像头对准他们。”

整个后勤系统都像是打了强心针,喜气洋洋的氛围甚至通过耳机感染过来,终于——从巴黎到现在,终于第一次如此接近,即时即刻,和他们脸对脸,这是七条人命才换来的进展,这种在迷宫中徘徊受挫,不停自我怀疑的氛围终于告一段落,感到欣喜也是人之常情。

“傅展,就是他,居然站起来了——他不知道我们开了后位摄像头。”

“端着的是AK吧,他们至少有两把机枪,这一点记录下来。”

H的心却不断往下沉,他的腿开始颤抖,第一次,他有了点尿意,是傅展和李竺在他背后。他们也许会被捕,也许不会,但他几乎可以肯定自己的命运。

“H,已经标志了你们的地点,和他们尽量周旋,”就连K的语调也变得轻快起来,老上司的关心显得如此敷衍苍白,“后援两小时内会到,卫星已经对准这一带,挺过两小时,你会没事的。”

他当然绝不会故意推后救援时间,2小时已经是他们所剩无几的后备力量从佛罗伦萨赶到的最快时间——昨晚这批生力军漏夜从罗马赶到佛罗伦萨,再定位到如今的地点,2小时是人力极限。

但他该如何活过这两小时?事实上,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活过之后的五分钟。

H没法单脚站立太久,他开始摇晃,‘咻’,又一枚子弹落入他脚边。身后有人说,“你的卫星电话呢,拿出来。”

傅展的声音稳稳的,甚至还带了点笑意,但他的语气让H心底更寒,他不知道自己更该对谁感到愤怒,傅李,还是已经默认他的生死无关紧要的行动总部。他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趟出了目标所在地,作为棋子已经物超所值,这就是总部现在对于他的全部态度,是不是?

他把手伸到腰部,抽出卫星电话,往后丢到草地上,有人走过去捡起,随后是一声枪响。耳机传来轻微的吱吱声,通讯断了,视网膜系统也随之下线。

这也许会让总部有片刻惊慌失措,H心中竟冒出些报复的快感,他用手表反光观察身后——只能勉强分辨出有个枪口始终对准他没移动,所以至少是两把机枪,他在人数和武力上都被完全压制,所以表现得非常老实。心中甚至隐隐有希望冒上来:没有第一时间处决,这就意味着还有机会。

电话丢了,枪扔在地上,衣服脱了,隐形眼镜摘出来丢弃,H心中暗起疑云:他们实在是太在行了,第一时间就处理掉卫星电话,这不是一般人能有的知识。也许是普罗米修斯告诉他们的,也许盗火者正为他们做督导,也许……

“你可以转过来了。”终于,当H已经和初生婴儿一样赤裸(甚至更赤裸)的时候,傅展用满意的语气说。“终于,雷顿先生,咱们可以放心聊聊了,是吗?”

H带着满腔希望转过身,他当然并不想死,在宽衣解带的过程中,他的心理建设比第一次下海的妓女还快:只要还有那么一丝可能,他就准备出卖一切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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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得不错,这男人已经完全吓破胆了。

再次看到雷顿的正脸时,李竺也比之前更加肯定:刚踏入空地的时候,她的判断没错,雷顿脸上写满的全是恐惧。这就说明他不但是一个人来,而且短时间内没法获取后援,更是已经对和他们正面对抗完全失去了信心。

这就像是商场谈判一样,这种对手最好对付,丧了胆,失魂落魄,这样的人当然是可利用的,只要给他们一点生的希望,他们就会成为最殷勤最操切的狗腿子。那一瞬间李竺就怕傅展直接开枪,还好,他们又想到了一块,傅展甚而还伸手来压她的枪口,在对视中两人都不约而同地一笑,笑重不无欣赏:再怎么互相嫌弃,最基本的智商也依然还是有,这是他们第一次有机会接触到追捕方的落单干员。听过普罗米修斯对这件事的说法,不听听美国人的怎么行?

“后援三小时内会到,人数应该在五名左右,表面上,这是一次调查行动,我们只能尽量调来有特警经历的探员,无法直接调动军队。”

“视网膜辅助系统的装置在手表里,一样通过卫星电话上网。身上一般安装两枚摄像头,通常情况下,只开前置。能和这种辅助系统协作的探员不多,必须经过专门培训,否则很难和内勤配合无间。”

“摄像头安在衬衫纽扣里,或者类似高度的装饰物中。后向摄像头,安在后领口。”

“我的代号是H,所有人都这么叫我。”

“你们在特洛伊杀死的是Y……负责人是K。”

“我们是……东欧中亚分部的负责人,但现在被派遣到意大利调查米兰事件。”

“这是官方说法。”

他们边走边说,在林地里穿梭前行,H跌跌撞撞,身上满是枝叶划伤。“我们没找到你们的车,我是临近地区唯一一个能执行搜索任务的干员,其余人都在车祸里死了。”

“我在搜索谷仓途中听到了枪响,系统判断出了最可能的声源所在地。”

他说的都是实话,这很容易判断出来,因为有一些事实明显对他本人非常不利。不过李竺戒心未退,H受过专业训练,他撒的谎他们也许分辨不出。“死了这么多人,系统内部不存在压力吗?”

“存在,我们承受极大的压力。”

“从何而来,谁对你们施加压力?”李竺问,她来问傅展来观察是最好,毕竟,他们想知道的答案其实也无非就是那么几个。“这件事背后是谁在操盘——你们想要的U盘里装的到底是什么。”

她有意问得高深莫测,好像已经从普罗米修斯那里听到了一个版本的答案,现在只想要两相印证,测试H的配合度。

H左右看了一下。

自从被捕以来,他一直面带无奈的苦笑,像是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又像是对捕获者的微妙示好,这笑容无疑相当虚假,但现在,它化假为真,他停住脚,吃吃地笑出声。

“你们真想知道?”

李竺和傅展交换个眼色,压下心头的怪异感。“当然。”

“好,那我就告诉你们——”

第41章 路上(9)

意大利托斯卡纳山间

“我也不知道。”

“你们曾为老大哥工作过吗?”

“我为老大哥工作了15年, 也许你们会觉得不可思议, 但这就是事实——关于我们在从事的任务,它的具体内容和真实目的, 我们往往是从敌人口中得知。到巴黎去揭发一个包裹, 去莫斯科送货,我们就是那个快递员,你会让快递员知道这个包裹对世界和平的重大意义吗?不,你不会的, 这不仅毫无意义, 在我们这一行, 还会增加机密被泄漏的风险。所以U盘里装着什么, 我不知道, K也不知道,我们也从不议论这些事,你并不知道身边是否潜伏着上层的眼线, 在这样的秘密部门工作,每个人都很神秘, 我们从来不交心,他们说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在匡提科,每个人都是一座星球。”

“我可以告诉你的是,一开始这是私活,局面的确在发生改变,2000年以前, 我们无法分辨任务的来源,很多特工在高级间谍的授意下,实际在为外国办事,但现在我们也有了OA。OA系统未登录的是私活,显示无权限查询才是绝密,这他妈是有史以来最敏感、牵扯最多的私活,如果发生在国内那一定是又一次水门——他们调动了那么多资源,但却把主管的级别限制在K的层次,坚决不肯上调负责人级别。天知道,他一开始只是中亚分部的一个小头目,现在却管着几十个人。”

“你以为K一定为自己的擢升得意吧,不,实际上他焦虑得成把成把的吃药,我们都在担心事成后被灭口,但事不成等着我们的命运也不会比灭口更好。你以为有人天生喜欢追捕另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即使成功也可能会死?我们这么做只是因为我们别无选择。2000年以后,外勤越来越像是工具,我们在什么时候做什么,由耳机后头的内勤决定,而内勤该做什么由上司指定,我们的工作环境环绕重重摄像头,一言一行都会留档存做记录。这一行和所有大公司一样,伴随着科技发展,越来越泯灭人性,不要以为你们在电视剧里看到的是现实,所有的特别部门里都坐满了眼神闪亮的年轻人,人老心不老的硬汉,浑身武装着高科技,时刻准备为拯救世界献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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