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兆静静地听着，等龙恪全部说完了之后，他才慢吞吞地道：“那你往后，就不会过来了吧？”
龙恪愣祝
木兆垂头坐了一会，然后他抬起头，眼睛弯起，似乎在笑：“不管如何，这总是好事，恭喜你了。”
龙恪动了动嘴唇，有那么一刻，他想着干脆对木兆说‘一起走’。可是一起走的话，一个妖要怎么进仙庭？做他的奴仆么？而就算能以平等的身份进入仙庭，那些仙人对一只妖怪，又会有什么态度？
龙恪不说话了。自从木兆上一次因为他的疏忽被魔族抓去还险些没了命之后，关于木兆的事情，他总是习惯多想想，再多想想。
龙恪不说话，木兆也陪着他不说话。
一时之间，偌大的桃花庵旁就只有风吹过花叶发出的沙沙之声。
还是木兆打破了沉默：“几百年其实也差不多了，你快要回去了吧？那祝福的话就现在说了。我希望……”他偏头想了想，继而一笑，“我希望，你永远和现在一样。”
龙恪沉默片刻，也露出一个笑容：“还有几天吧，先不说这个，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我每次来见你，你都在睡觉？”
“因为无聊。”木兆回答得很干脆。
龙恪不满意这个回答：“几百年前我刚来的时候，你虽然也睡着，但好歹有时候还会酿酿酒摘摘桃子或者去山里头走一走，但越后来，这些事情就越不见你做了。”
木兆唔了一声：“你真的想知道？”
“还有假的？”龙恪没好气道。
木兆就老实开口了：“因为越到后来，我就越觉得没有你的日子很无聊……你看，这山还是这山，这树还是这树，这花也还是这花；可是如果你不在了，我就觉得这山不是这山，这树不是这树，这花……”
木兆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因为龙恪渐渐怪异的神色。
本能的觉得气氛不对，木兆收了声音坐一会，又伸手挠了挠头：“果然有些奇怪吧？可是我问过你了，是你让说的……”
“是我让你说的。”龙恪木然地回了一句。
不是有些不对，是很不对。木兆瞅了龙恪一会，有些担忧地开了口：“龙恪？”
龙恪垂下了头。他静静地思量片刻，忽然再抬起来：“以后我会再来。”
“什么？”木兆没有听清。
“以后我会再来。”龙恪重复一遍。看着木兆惊讶的神色，他缓了一口气，又想了想，才慢慢道，“仙庭离这里远，往后我可能要一两年两三年才会过来一次，但我会过来的，因为……”
他抿了一下唇，忽然笑起来：
“因为有一根木头在这里等我。”
第六章：春去秋来年岁疾
木兆靠在桃花树下，懒懒地睁着眼。自仙魔大战结束后，日子又过了数十年了，但这对木兆并没有什么影响，他依旧每日每日地睡自己的觉，然后每日每日地等那差不多一年来一次的人。
今天的天气不错，木兆罕见的没有闭目酣睡，而是手里捧着一坛喝了有一半的自己酿的桃花酒，心里计算龙恪过来的日子。
三百一十，三百二十，三百三十……唔，三百三十五个日月了，按之前的习惯，他也应该快过来了吧？这么想着，木兆晃了晃手中的酒坛，扬起来又喝了一口。
之前听他说，仙庭离这里有三万万之里……异兽鲲鹏也不过日行九万里，这样的距离，就是用最好的法诀，也要不停歇地飞行一个多月吧。而他任职的位置，一年似乎只有三个月的休假期。这样算来，他来这里一趟的时间，就差不多是他假期的全部了……木兆想着，心情忽然就变好了。又扬起坛子喝了一口甜甜的果酒，他继续往下想着：仙庭里寻常的事他也说得挺多了，倒是从没有听过他说‘一起去仙庭’、或者‘修炼成仙’……
木兆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一些。坛子里的酒已经喝完了，他放下空坛子，忽然就想到龙恪前一次来的时候说南山那种野橘味道不错，便直起了身，悠悠然走向南山。
一如木兆所计算的，此时的龙恪虽还在仙庭，却已经处理完了最后事宜，准备前去桃花山了。然而还没等他真正动身，门前的禁制就被人触发，刹那天河倒悬，碧浪千层。
龙恪一挥手解开了禁制，看着进来的人，脸上不由露出了笑容：“小妹？”
龙小妹蹦蹦跳跳地走了进来，毫不客气地指责道：“哥哥，你的禁制怎么几百年都不待换的？每次我来找你都只看到一片光秃秃地水幕，丑死了！”
龙恪无可奈何：“你又不常来找我，何况水幕……”他瞅了瞅外边，“不好看么？”
“丑死了！”龙小妹斩钉截铁，继而就道，“对了，不说这个了，三哥，你开始休息了吧？”
“昨天交接完任务了。”龙恪点头道。
龙小妹脸上就露出了雀跃之色：“那好，三哥，你带我去冬冥之渊那里吧，我老早就想捕一条深渊白蛟玩玩了！”
冬冥之渊在东，桃花山却偏西，路程都不近，要去了冬冥之渊，哪里来得及去桃花山？龙恪一愣，下意识就拒绝道：“我还有些事，你让大哥二哥带着你去吧。”
龙小妹皱起脸：“不要，我就要三哥带我去。”
“为什么？”龙恪奇道，“大哥二哥法力比我精深，指不定还能给你抓到一条月光白蛟呢。”
龙小妹的脸更皱了：“我不要月光白蛟，我就要三哥你去给我抓深渊白蛟！”
龙恪有些无可奈何：“小妹，我真的有事……要不然下次吧？下次我有时间了，带你去近点的地方玩玩。”
龙小妹的脸色沉了下来：“三哥，你都几年没时间了？”
龙恪一怔：“小妹？……”
龙小妹咬了咬牙：“三哥，你这几年年年出去，还一去就是二三个月，你是不是去见什么妖怪了？——我都听人说了！”
“你听说什么了？”龙恪皱起眉来。
“我听说你被一个漂亮妖怪给迷惑了！”龙小妹怒气冲冲。
“什么漂亮，什么迷惑！”龙恪也有些隐怒，“那是三哥的朋友——”
龙恪还没有说完，就见龙小妹惊异地瞪大了眼：“三哥，你叫一个妖怪做朋友？”
龙恪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龙小妹重重一跺脚，丢下一句“我不会承认自己有一个和妖怪当朋友的哥哥的！”，就转身跑了出去。
被这么一句话给气得眼前发黑，龙恪在原地呆了半晌，到底不放心龙小妹，跟着就追了出去。只可惜他先前发呆了一阵，龙小妹身上又有太多他们几个哥哥给的好东西，所以等龙恪堪堪踏出洞府的时候，只见一道遁光在远远的天边一闪而逝。
额上沁出了些汗珠，龙恪忙一甩鞭子，驾云跟上。只可惜他今日的运气似乎真的不如何，跟着遁光跑了大半天，不止没有找到人，还彻底跟丢了人。
心中越发焦急了，龙恪停在云端左右看了一会，便开始挨个地去找龙小妹的朋友。
一个，没有。
二个，没有。
三个，没有。
四个，五个，六个……
等到深夜的时候，龙恪还是没有找到龙小妹，急得上火，一甩鞭子就去找距离自己最近的大哥龙谨商量。
此时龙谨正在洞府里修炼，见龙恪急急地闯了进来，顿时奇道：“怎么了？”
“小妹上午的时候跟我吵了一架，跑了出来，我找了半天都没找到！”龙恪急道。
龙谨怔了一怔，随即就笑道：“小妹？她下午的时候怒气冲冲地跑来我这里大睡一觉，然后收刮了许多好东西就跟西海的那些龙女邀着，一起去冬冥之渊了。”
紧绷到了极点的神经突然松开，龙恪软软地坐了下来，心中除了庆幸之外，还有一些说不出的失落。
龙谨看着龙恪的神色：“别担心，小妹朋友多，哪里都找得到人玩耍发泄。”这么说着，他沉吟了一下，又道，“小妹和你吵，是不是因为桃花山的那个桃妖？”
龙恪苦笑一下：“大哥也知道了。”
“十几年了，当然知道了。”龙谨回答了，继而又说，“小妹的脾气虽然不太好，但这件事，她的立场没有错。”
心头有些混乱，龙恪放松身子靠在椅子上，半天才道：“他是我的朋友……”
“仙族没有妖族的朋友。姑且不说实力的差距，就是在仙魔大战中，妖族偏帮魔族一事，仙族没有秋后算账，已经是圣帝恩慈了。”龙谨平静开口。
龙恪不说话了。
龙谨也留了一点时间给龙恪思考，才道：“三弟，你天资很好，兼且在战场中立下了不小的功劳，日后是肯定会受上边重用的，实在犯不着为了一个妖怪毁去前途。况且我们这样的仙族的寿命是以万记载。而那妖怪呢？修不成仙，他有几百年，还是有一千年？”龙谨的语气平静到了平淡，“早晚是要分别的，何苦恋恋不舍，学那凡俗之人。”
龙恪的嘴唇动了动，良久，他道：
“大哥，你让我想想……”
同龙谨对话的一个半月后，龙恪再次来到了桃花山。
桃花山中一切如旧，甚至连躺在桃花山下的木兆脸上的笑容，也是一如往常。
龙恪落在了木兆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