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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行歌(9)

作者: 江山予青 阅读记录

“先生不远万里前来问询,舟车劳顿,却还有一段长路要行,当真是给您添麻烦了,”李周氏忙自怀中摸出一个破旧碎花布包,几层剥开,几块碎银尽数拿起,向余秋亭手间塞去,“蔚君的事,就拜托先生了。”

近旁默不作声的李父轻咳出声,拿一只胳膀肘撞了撞李周氏。

“伯父、伯母,司异门办事向来不——”

“谢过伯母,”祁征抢前一步纳收银钱,正色道,“伯母宽心,我们定当尽力而为。”

闻言,一旁李父脸色更为难看,一双眼啄住祁征,恨不能衔下几块肉来。

谢凌春见祁征袒护,虽不爽利,但心下一直尚未搁置方才巨人观之事,坊间传闻里投井而亡的,除却李蔚君,还有其夫君林姓书生,而能身配刻有李亥表字的银坠、与此案关联紧切的,除去故姊李蔚君,便只剩这位书生姐夫了。

井水通此村店,又兼绳索相垂,显见早有谋划,非传言之中投井自杀而亡。

谢凌春彼时细看过尸身,虽浮肿模糊,但腰间粗绳扣内顶,端口外翻,显见是旁人所系,尽管皮肤鼓肿灰白,而死者手心仍约残余一道纵深的绳索印痕,井侧绿苔几处损毁,看来死者生前挣扎攀援而上,却被井边伏守之人落井下石。

玉骨针谢凌春确实再稔熟不过,只是施于死者身体之内的针法稍显稚嫩,本应入髓,一击毙命,却扎偏在血肉,因而毒性发作昏迷至死亡间隔延长,致使死者尚有气力攀援求生。

思及此处,谢凌春暗自松了口气,如此功力生疏、漏洞百出的针法断然不会出自那人之手。

“伯父、伯母,不知令爱因何缘故投井?”

“先生,实不相瞒,我家姑娘,还未出阁便怀了身孕,恐怕就是这件事让她无地自容,才想不开的啊。”李周氏面容凄愁,一双老眼早已泪尽干涸,活像泥坯塑的一双无珠眼,可见其爱之深、悲之切。

“你这老婆子,这些丑事怎么尽为外人道,脸都被你丢尽了。”

“还不是因为你,还不是因为亥儿!”李周氏那双苍老眼眸不可置信地瞪大,竟生生流下两行血泪,声音颤如枯叶,却掷地有声,“你们不逼她,她怎会走上绝路!”

“休要胡言!”李源一面堆起笑向余秋亭三人抱手作揖,一面拙言解释,“这婆娘近来受了这么大的打击,一直疯疯癫癫的,还望三位先生莫要见怪才是。”

“无妨,”余秋亭温声应答,一面安抚悲痛欲绝的李周氏,“怨有来处,魂有归处,司异门一定给您和李姑娘一个交代。”

行至半途,忽而阴风怒号,走石飞沙、锐如刀剑,削切得草木形状顿失,豆大的雨滴呼啸而下,继而簌簌成线,织线成幕,将一行人笼围在这天地水火之间。

一行人合擎了几柄纸伞,伞面飘摇如萍,经不起骤雨推敲。

“先生,这会子雨大,附近有座二郎庙,咱们往那里躲一躲,等雨小一些再走罢。”李周氏挡在李源前头,褐裳被泥水迸溅得脏污不堪,得到应许后,遂领着一行人遂往分岔开的一条路去。

祁征有意避开谢凌春,同余秋亭挤在一伞之下,谢凌春独占一把,心中闷闷,蓄意撒手将手中伞落在泥中,淋着氤着土腥气的雨点跟在后旁,雨水浇灌而来,原先挺括的蘆灰织金暗纹袍子湿软地收紧在蹀躞带中,墨玉沉沉,拓出一道清瘦伶仃的身形。

“凌春,”余秋亭将小半伞盖分与谢凌春,“我们挤一挤罢,你这样淋雨,感染风寒可就麻烦了。”

见祁征分出一道余光来觑他,谢凌春佯作苦笑,“我那伞可是被雨冷透了心、落地长眠了。”

两人之间隔着余秋亭,谢凌春一把揽过身旁人肩头,“余兄菩萨心肠,我祁征没齿难忘,若有难处,我当鼎力襄助。”

闻见谢凌春借自己名姓卖弄人情,祁征狠狠剜了他一眼。

言语往来间,李周氏口中那座二郎庙已迫在眼前。

说是二郎庙,倒不如说是一间供着绿红衣冠的陈陋茅屋,四壁蛛网横结,香案木盘里果蔬业已陈腐凋败,皆蒙着一层尘灰,只是那香炉里埋着几株烧灼殆尽线香,几人靠坐在蒲团,见天色更沉,雨势不歇,竟都依约有了困意。

不知时逾几何,见那滂沱雨势之中闪进来一道月白身形,看相貌不过而立之年,心口、腹部皆渗洇出血,被雨水晕开,见之弥艳,唇色青紫,这人甫一入门便翻滚在地,吐出一大口血来。

谢凌春惺忪之间听闻庙间有人闯入,掐了掐了眉心便警惕起身。

地上那人眼光中攫出惧怕绝望的光,沾染红血的手指颤巍地支撑着身体,想要缩退回瓢泼雨中,却因体力不支,重新重重摔下去,眼鼻皆已青肿歪斜,看去凶煞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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