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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5)

萧衍再应了一声。

主要的事情已经说完,李雍心思浮动,再想聊些旁的,就听守卫的士兵通报说外头有人求见。

刚刚才有点空闲时间!李雍暗自懊恼,却不可能不出去,只得怏怏站起道:“我先出去……”言罢,李雍见萧衍没有跟着站起来,顿时有些奇怪,转念却又想到萧衍说不定还有什么事情要同他说,不由道,“我出去看看,你现在这里等一会,我很快就回来。”

萧衍没有回答这一句话。但在李雍正要踏出房间的时候,他忽然开口了。

“雒县的事,别搅和了罢。”萧衍如是说。

‘我萧家世代镇守虞城,父亲更为虞城费尽了全副心血。’

‘可惜乱世如此。’

‘若能保虞城百姓不失……’

这三句话,听过的李雍能记得,说过的萧衍,如何会记不得?

而雒县之后是虞城,失雒县,则虞城危。没去过虞城的李雍尚且明白,世代镇守虞城的萧家三郎萧衍又如何不知道?

家破人亡之后,萧衍唯一的愿望,确实是能保萧家世代镇守的虞城不失。

然而这愿望乃至责任,是压着他萧衍肩头的。

不是李雍的。

“我已经下令了。”走到门口又听见这么一句的李雍苦笑道,却没有半分怒意,“军令如山,眼下是怎么也改不了了。”

萧衍沉默不语。

李雍又陪着笑道:“三郎,下次若再有事,我定当先同你商量才决定,如何?”

“……”萧衍不语,片刻才慢慢点头,“好,下次。”

心头石头落地,李雍笑着同萧衍道别,这才转身走了出去。

而还坐于原位的萧衍则把目光挪到了李雍的书桌上——那里,放着李雍撰写好的各种命令,以及……

萧衍目光微闪。

以及,节度使大印。

第七章

“大人!”

“虞候大人!”

身旁人连番的催促终于让萧衍从冗长的回忆中清醒过来。看着聚集在周围盔甲都被鲜血涂满的亲兵,萧衍再看并不容乐观的战场情景,开口问:“多久了?”

亲兵队长抹一把脸,把脸上的疲惫揉去了:“半个时辰了,大人。”

半个时辰了?萧衍想着。只是回忆一些事情,居然这般久,是因为回忆太长了?

还是因为……

太让人想要珍惜?

萧衍没有继续想下去,他看向城墙,发觉已经有狄戎士兵能抢上墙头和守城兵士短兵交战了。

正是此时,又一狄戎士兵在萧衍面前翻身上墙。

抢先一刀割断那爬上来的狄戎士兵喉咙,亲兵队长忍不住对萧衍说:“大人,我们先下去吧,眼下的情况,恐怕,恐怕——”

恐怕守不住了?萧衍没有回答,他握着刀,冷静地打量着周围还在坚守的士兵,以及慢腾腾、小心翼翼地从后边走上来的雒县县令。

刚走上来便听见亲兵队长的话,那雒县县令忙道:“是啊,眼下的情景看是不好了,子川兄不若先下去,多组织组织百姓的撤离吧!”

萧衍一时没有回应雒县县令的建议,因为那一声‘子川’,让他想起了许久以前,自己和李雍的一段对话。

那是在他刚刚及冠不久。

“三郎,你过来看看。”

“三郎,你听那声音……”

“我已经取表字,君玉还一直叫我三郎做什么?”当日,他问。

“子川这个字,日后定然会有许多人叫的;而三郎,以前不说,现在及至往后,大抵都只有我一人会叫吧?”对方笑得狡黠,如是回答。接着又仿佛玩耍似地,特意拉长声音再道:“三郎,三郎——”

三郎,三郎……

萧衍眼眸微闪,他回答:“宁远兄的好意在下心领,只是百姓撤退一事,还是多赖宁远兄了,子川一介武夫……”萧衍盯着面前的狄戎军队,“——只怕力有未逮!”

雒县县令长吁短叹,再次劝道:“子川是李节帅下的亲信,节帅日后也需要你多多陪伴,还是……”他略一迟疑,“还是惜身的好!”

这么说完,他又补充似地道:“雒县到底只是一个小县城,里头的百姓也撤离得七七八八了,就是给了狄狗也没什么,犯不着在这里和他们拼命。”

劝武将惜身?萧衍扯扯唇角,无声地笑了,继而忽地抬手就冲雒县县令挥刀!只听“噗”的一声,人头滚落鲜血四溅,却是一个狄戎士兵披着守城士兵的衣服,在夜里悄悄地摸到雒县县令之后,想要杀一个大的来作为晋身工具。

猛然间被溅了一头脸的血,等定睛一看,雒县县令当即是脸色发白身子微颤。

萧衍道:“宁远兄还是先下去吧,打战是武人的事情。况且,”他的眉宇间泛起淡淡的煞气,“不留人在这里抵挡狄狗,后边撤退的百姓,难道能跑得过军队?”

雒县县令本来还欲言又止,但看着狄戎士兵已经开始一个接一个地翻身上墙之后,他顿时面色如土,也顾不得再说些什么,匆匆拱手便扭头离去。

没了旁人在身边聒噪,萧衍再次看向城头局势。

城头的局势显然并不好。狄戎已经在雒县这个小县城外呆了一个半月了,他们已经下定决心要在接下来的最短时间内拿下这座县城,所以这一次,狄戎的攻势前所未有的猛烈,猛烈到——

“守不住了。”萧衍开口道。

“虞候?”又杀了一个企图过来的敌人,亲兵队长抽空回头看萧衍。

萧衍却没有看他,他对着围在自己身旁的几个亲兵道:“雒县大概只能守到今日了,你们若要走,现在也有些时间。”

亲兵队长和其他亲兵对望一眼:“虞候走不走?”

萧衍缓缓摇头:“萧家不会出弃城而逃的懦夫。”

亲兵队长便笑了,替其他人一道回答:“既没有弃城而逃的主帅,哪里有弃主帅而逃的亲兵?大人,兄弟们跟着你就是!”

最后一句,亲兵队长断然喝道。

萧衍点点头,抓紧了腰间佩刀。

雒县守不住了。

那今日,他大抵也……

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什么,那亲兵队长忽然道:“大人,说不定待会援军就来了!”

援军……援军是差不多了。萧衍想着。他已经在此守了一个半月,加上前头路上和等待的半个月,也有两个月的时间了,李雍怎么也知道他假传命令,替代了原来要来的都虞候镇守在此。

那个男人大约在生气罢。

但这本来就是他的事。

……或者他还会觉得他这么做,是因为始终不原谅他?

想着这几年李雍越来越频繁的欲言又止,就算在生死一瞬的战场上,萧衍还是有些啼笑皆非。

他的心眼在他心中,就一直这么小?他们都相处了十三年了,十三年中,除了前三年他确实对他不好之外,后头十年里,他又有哪里对不住他了?

没错,前头三年里,他是反复救了李雍。

可是后头十年里,李雍也没有少救过他的性命……何况后来十年,李雍是真的差不多做到了自己有什么,就会给他多准备一份的地步,就算是节度使的大权,他不也放任他随意使用?否则他如何会这般轻易就拿到大印写下调换命令?

已经做到如此地步了,他到底是怎么还会觉得……

他对他不住?

萧衍的唇边溢出了淡淡的笑意,他对身旁的亲兵道:“传令。”

“杀敌一人者,赏十贯,良田一亩。”

“杀敌一人者,赏十贯,良田一亩——”

“杀敌十人者,赏百贯,良田十亩。”

“杀敌十人者,赏百贯,良田十亩——”

“攒良田十亩者,可去官邸兑换。”

“攒良田十亩者,可去官邸兑换——”

“若杀校尉以上将官,视官阶擢升三阶、四阶、五阶,赏银百贯、五百贯、千贯,奖良田十亩、二十亩、三十亩!”

“若杀校尉以上将官,视官阶擢升三阶、四阶、五阶,赏银百贯、五百贯、千贯,奖良田十亩、二十亩、三十亩——”

喊话到了这里,萧衍不再让身旁亲兵呼喊,而是径自提气厉喝道:“节帅待我等恩义如山,今狄狗临城,正是我等报效之时——敢不效死!”

“节帅待我等恩义如山,敢不效死!”萧衍身旁亲兵齐喝道。

“节帅待我等恩义如山,敢不效死!”墙上还抗敌的士兵俱是热血沸腾,统统齐喝!

萧衍不再废话,蓦地抽出佩刀,一把推开身前亲兵,便径自站到前头第一线杀敌!

被推开的亲兵也不再多劝,只亦步亦趋的跟着萧衍,护在对方旁边,尽量挡在从四面八方挥来的刀枪。

一个,又一个。

一刀,接一刀。

萧衍渐渐杀红了眼,他身旁的亲兵一个一个减少了,他身旁的尸体,一具一具增加了——有自己人的,也有敌人的。他的刀钝了,他的手重了,他的身上出现伤口了,可他还是不停地举起手,不停地挥下,把胆敢上前的敌人一一斩落。

三郎。

不知是过了许久,萧衍耳边忽然响起了李雍的声音。

三郎……声音踟蹰未决。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又是这一句?萧衍在心底失笑,他回答:都多少年了,我怎么还会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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