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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且莫言(11)

扶住墙壁,君莫言慢慢调整呼吸,直到眼前的黑色完全褪去后,他松开手,一步一步的向着放在案台上的牌位走去。

沉黑的牌位正对着君莫言静立,像是对他无言的苛责;周围石壁上刻着的恶鬼在碧绿火焰的照应下,也像是在尖啸、咆哮,一团团的向他扑来。

慢慢的走着,越接近案台,君莫言的神色越苍白恍惚。待走到案台面前,君莫言伸出手,轻轻的抚摸着一层不染却冰冷刺骨的桌案。甚至不用闭眼,当年的情景就能清晰的浮现在君莫言的眼前。

杂乱的环境,四处尖叫奔跑的侍女,刺耳的咆哮,枯瘦得只剩骨头的手,在皮肤下蠕动的虫子,还有呢?还有……隐藏在暗处,压低了的笑声……

搭在案台上的手无力滑下,修长的双腿也终于支持不了身体的重量。缓缓跪倒在冰凉的地上,君莫言慢慢闭眼,沙哑的声音冲破喉咙,带着三分茫然,三分绝望。

“娘……”

悄然走在黑暗中,常顺无声息的走进供奉着灵位的房间,隐在暗处看着跪在中间的君莫言。

单薄的微微颤抖着的身子,似不堪负重般微驼的背脊……很多事,本不该由眼前的人承担。只是……眼神微微一沉,常顺走出阴影,开口:

“皇上,时间差不多了……”

跪在地上的君莫言没有回答,静默半晌后,他才摇摇晃晃的准备站起来。

赶紧上前一步,常顺扶住君莫言,立时感觉到了对方身体抑制不住的颤抖。

心中一紧,在注意到君莫言脸色不自然的绯红后,常顺不再迟疑,弯下腰将对方抱起,快步离开阴冷的密室。

“皇上?”回到温暖的宫殿后,常顺小心的将人放到床上,用手轻轻的碰了碰对方的额头。

“……我没事。”摇摇头,君莫言用指关节揉了揉额角,“顺爹,我当时在做什么?……为什么会直到最后才……发现?”

发现那种从心底直冷到体外的恐怖?……也是那时,他才知道恨、嫉妒、贪婪这些情绪,足以让人变得比魔鬼还可怕。

沉默着,在君莫言将略带疑惑的视线移向自己时,常顺才迟疑的问:“皇上一点也记不得?当时您和丞相……”

“丞相?”微一挑眉,君莫言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镇定——只除了那白里透着不正常的红的脸色证明他刚才的脆弱,“朕一直疑惑,为何母妃离世前什么都不交代,惟独让朕无论如何都不得伤害丞相?”

除了这一句话什么都不交代……不交代报仇,不交代夺位,甚至没有交代自己究竟掌握了多少地下势力……小姐是想让自己的孩子过普通人的生活吗?只是,有些事却并非那么……

“顺爹?”见常顺陷入沉思,君莫言略略提高了声音。

“……娘娘当时很喜爱丞相。”因为小少爷特别喜欢那个大了他三岁的人。剩下的一句话,常顺并未说出口。

“……是吗?”君莫言皱眉,“按着这么说的话,我应该对丞相有印象才是……”喃喃着,他轻敲着床沿思索,却始终无法自记忆中找出半点和对方相处过的痕迹。只是……慢慢的拧起眉,君莫言突然觉得自己记忆里有些地方不太对劲。就好像是本该两个人一起做的事情变成了一个人。

“朕是不是……忘记过什么?”不太有把握的说着,君莫言一方面觉得记忆有些怪异,另一方面又感觉所有事情都很连贯,一点也没有突兀的空白出现。

“皇上,边关刚刚传来喜报,说是大捷,七王爷不日将班师回朝。”没有回答君莫言的问题,常顺反而说起了君辰寰的事情。

“皇叔是吗?”眼神柔和下来,君莫言微微一笑,说,“如此便好。”

看着君莫言的神色,常顺心中有了些怪异的感觉,但随即抛开,暗想:不论怎么样,都好过再和苏寒凛纠缠了。

这么想着,他也不深究,只是建议:“皇上,明儿是否出宫走走?”一来散散心,二来么……有些势力也该接手了,总好过任由花鸣凤那个疯女人蹦跶……微垂下头,常顺眼中寒光一闪。

“这件事你安排吧,顺爹。”随口说着,君莫言略显疲惫的闭上眼,对出宫既不热衷也不排斥。

见君莫言精神不济,常顺点头,躬身退下,顺手熄了一旁点着的烛火。

窗外,东方已然泛白,但寂静的宫殿内,却悄然窜起一股冷意,经久不散。

第10章 责任,囚笼?

朱雀路、天府井,分别是青国帝都的四条大道之一和这条大道的一条分叉小道。

但同时,天府井还是帝都最大的一家酒楼的名字。这家酒楼取这个名字,却是取自天府美食,尽在井中的意思。而这酒楼也确实不负这敲得山响的名头,几乎日日满座,算是达官贵人宴客的必去之处。

今日自也是如此,唯一稍有些不同的,不过是来了一位异常尊贵的人——如果酒楼的老板知晓对方的身份的话。

“几位爷,请问需要点什么?”跑堂的小厮极为有礼的询问君莫言,完全没有因对方的衣饰不甚起眼而有丝毫怠慢。

“照常……”刚说到一半,君莫言就发现自己穿的并不是寻常出宫的衣服——自然,脸上也没有带寻常带的面具。

“这位爷,我们的大厨最近研究了几个新菜色,请些嘴上叼的厨子尝过,都说不错……爷您看看,要不要换个口味试试?”一边说着,一边在脑海里极力搜索着眼前人的资料,小二面上镇定自若,完全看不出半分紧张。

略略抬眼,君莫言看了微笑着的小二一眼,随即淡淡的说:“那就随意来两样,再来两荤两素……八宝野鸭、佛手金卷、莲蓬豆腐、山珍刺龙芽,一壶花雕,一壶……”微微沉吟一下,君莫言说,“听说最近杨河春绿到了?那便来一壶吧。”

越听越惊讶,心中也渐渐笃定对方确实是这里的熟客,但当听见了君莫言说出‘杨河春绿’的时候,小二依旧惊得几乎掉下菜谱。

天……昨儿才到的珍品被掌柜的小心又小心的收藏起来,今天就有人提起?这也太神通了……略显呆滞的盯着君莫言,小二一时说不出话来。

然而君莫言却误会了对方的意思,微皱起眉,他说:“还没到?那便算了,随便来一样吧。”

“不、不,已经到了,是昨儿才到的,爷您赶得真巧。”连忙挂起笑脸,小二说,“小的这就下去准备,几位爷先坐,东西马上就来。”

随意点点头,君莫言啜了一口茶,对从开始就站得跟标杆一样的两人说:“坐。”

“呃?这……爷……”被吓了一跳,那两个大汉对视着,俱都有些犹疑。

而君莫言,也就仅这么说了一个字,便不再搭理两人,开始品尝着渐渐摆上桌的菜——也确实是品尝,几乎每道菜,君莫言都是只吃四五口便不再动筷。上菜的一炷香时间里,君莫言倒有一半的时间实在品着那杨河春绿。至于那壶最早上的花雕,君莫言却是连碰都不曾碰一下。

等最后一道菜上桌了,那两个用眼神沟通的大汉也终于有了决定,开始犹犹豫豫的坐下——自然,屁股只敢沾小半椅子,还正襟危坐得像是要随时弹起身来一般。

“吃。”尝了几口最后的菜,君莫言放下筷子,看了一眼目不斜视的两人,简单的说了一个字,就拿起茶杯,漫不经心的喝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可怜那两个大汉又被君莫言没头没尾的一个单字吓得几乎跳起,想要开口,却又见君莫言的心思已经不在他们身上。不得已,两个大汉对视一眼,齐齐向那个君莫言没有动过的花雕下手。

而君莫言的心思,也确实不再他们身上——他有很多事,多到再没有多余的精力花在一些不太重要的事情上——比如,那两个大汉的感觉。

“这位公子,贫道观你心事重重……不知是否要卜一卦?”

“这位老丈,你……”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君莫言收回目光,却在看见来人时一怔。随即,他站起,微一欠身,道:“云泽上人,好久不见。”

而那两个大汉,早在君莫言起身时,就自觉站到君莫言身后了。

“哦……”被当场叫出名号,戚云泽一愣,不由略带讶异的看了军莫言几眼。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眼前的人最多只和自己远远的见过一面,而他这次还特地改了装束,却不想对方竟然一眼便认出了自己。

“十年前。十年前,莫言和上人有过一面之缘。当时人多,上人想是忘了。”淡淡一笑,面对戚云泽,君莫言眉宇间的倦怠多少去了一些。

“当年七王爷不过三十许,端的是好风采。”微微笑道,戚云泽抚须点头。这句话说来,却是点名自己并没有忘记君莫言了。

戚云泽是何等身份?上通天地下策鬼神,这份本事,便是贵为一国之帝,也需得礼让三分。这样的人开口赞许,那价值自是不同。

只见君莫言脸上的神色柔软了三分,道:“皇叔一向仰慕上人,只可惜现在人在边关,不能亲自登门拜访。”

“七王爷客气了……是否需要老道为你卜上一卦?”摇摇头,戚云泽又将一开始的目的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