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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且莫言(45)

这么想着,君莫言缓缓垂下眼,几不可查的点头,说:“……如果可以,真想看看那个人……”

“莫言……”微皱了皱眉,君辰寰开口,带了些责备。

摇摇头,君莫言勾勾嘴角,露出一个有些干涩的笑容,说:“皇叔,我不太舒服,想先休息。”

尽管心里还有些不放心,但既然君莫言已经这么说了,君辰寰也只是点点头,叮嘱了几句,便离开大殿。

一个人呆在徒然冷寂下来的宫殿,君莫言一时恍惚,只怔怔的坐在椅子上,眼神茫然,直至听见了另一个声音。

“皇上。”自内殿走出,常顺来到君莫言面前,轻声唤道。

自恍惚中醒来,君莫言又沉默了半天,才低声问:“今日是九月几了?”

“十九了。”常顺回答。

“……十九么,”自语着,君莫言微闭眼,说,“……十九。”

第39章 相望不相见

月色如练,很凉,尤其是在青穹山上。

他不该来。

这句话,苏寒凛在心底不止想过一遍。

苏甲是会见云希羽的——或许,云希羽也希望见苏甲。但君莫言却不愿意见苏寒凛,而苏寒凛……苏寒凛见君莫言又做什么呢?

——那个人,根本不愿意再看见他。

‘大师兄,这么下去,你迟早会死。’顾长惜的话很冷——至少之前,苏寒凛还从来没有听过他用这么冷的语气说话。而这句和他平常口气大为迥异的话,也成功的在苏寒凛心底留下不小的痕迹。

——对苏寒凛而言,为自己所爱的人死,并不是什么大事;但若是自己所爱的、愿意为其付出一切人想要自己死……

心蓦然抽疼了一下,苏寒凛几乎想就此转身离去。但就在即将离开之际,他却刚好瞥见了亭中的一抹青影。

人是背对着他坐着的,一身青衣被山岚挂得贴在了身上,和着沉黑的底色,勾勒出一个瘦削寂寥的背影。

站在原地,苏寒凛静立了好一会,才悄无声息的走到亭中。

亭中央的石桌上摆着茶和点心。倒出来的茶早已凉透,沉沉死寂。而那摆在瓷碟里的点心虽精致漂亮,但称着旁边坐着的主人那张微带着苍白的脸和茫然无焦距的眼,却不由让人觉得有些讽刺了。

名为疼惜的东西一点一点在心中升起,不一会便浸透血骨。

但苏寒凛没有动——纵然他想。

……或者,君莫言要的,他永远也给不了。尽管,他愿意给他所有。这么想着,苏寒凛微扯嘴角,露出了一个带着些惘然的笑容。

一步错,步步错。他和他,最终会如何?止不住的冷意泛上苏寒凛的心头,闭了闭眼,他加重脚步,走到了君莫言对面。

恍惚回神,君莫言呆了好一会,才开口:“……苏兄?”

“是。”吸了一口气,苏寒凛开口,“沛水不告而别,实非得已,望门主见谅。”

“……”呆呆的沉默了许久,君莫言才缓缓摇头,“不,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得不去做的事……所以,谁也不会陪谁一辈子,不是吗?”

这句话说道后来,君莫言已经恢复常态,最后甚至还露出了一个微笑——就像是在和朋友简单的聊天一般。

然而,不是。

在君莫言的人生里,至少在苏寒凛看得到的人生里,他绝少如此——如此凄惶。

是为了谁,什么事?条件反射的,苏寒凛想,但更快,他唇边就添了一缕苦笑。

——不管为了谁、什么事,总是不会和他相关的。

“苏兄?”就不见苏寒凛说话,君莫言不由开口询问。

看着面前这个几乎烙进灵魂的身影,苏寒凛微闭眼,道:“苏某想陪一个人永远,也会陪一个人永远。”

有了一瞬的讶异,君莫言随即点头:“那个人很幸运。”

看着眼前的人,良久,苏寒凛开口:“然而,我给他带来的,却只是莫名的责任,屈辱,还有背弃。”

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听见这种回答,君莫言一时无言。

视线越过君莫言,苏寒凛看向远处。

很远很远,无月无星,只一团漆黑的远处。

“他恨我。但就是这样,我还是想陪着他,尽我所能。”收回视线,苏寒凛看着君莫言,自失一笑,“我很自私,始终不愿离开他……而今生,只有他,我不想再伤害也不能再伤害。所以,我爱他,直到他拿走我的命。”

心里掠过一抹怪异的感觉,君莫言动容,道:“他终究恨你。”

定定的看着君莫言,好一会,苏寒凛苦笑,给了一个字:“是。”

是,他总是恨他的,不论他做什么,如何做。

兴许是终于有一个人可以说话,君莫言自知道君辰寰要成亲后就一直透不过气的胸口终于稍稍变得轻松。循着声音向苏寒凛在的方向看过去,君莫言露出一个微笑:“多谢苏兄。”

——撇开这两人的真实身份,严格说来,就算再情投意合,苏甲和云希羽亦不过是见了几次面,同行一段路罢了。苏甲根本没有必要把这么隐秘的事情告诉云希羽,但他却这么做了——显然是看出了对方的不对,这才开口劝慰的。

所以,君莫言称谢。

“……希羽客气了。”垂下眼睑,苏寒凛道,“今次来,除了为上次不告而别道歉外,苏某还是来告别的。”

微微一怔,君莫言问:“苏兄是要去——”

“江南。”苏寒凛接口。

“不再回江北吗?”沉吟着,君莫言问。

“……不,”些许停顿后,苏寒凛淡淡道:“两三年后或许能回来,只是那是苏某大约已经去了该去的地方。”

人的一生中,该去的地方并不少。但如果联系苏寒凛前面所说的,那眼下这个‘该去的地方’便只有一个了。

听罢,君莫言沉默,最后只是端起桌上已冷的茶,开口:“苏兄,希羽以茶代酒,敬你。愿你前路通畅,愿他终能懂你。”

话落,君莫言举杯,正待饮尽时,却被另一只手阻止了。

——是一只温热的,似乎能熨烫人心的手。

端着茶的手停在半空,君莫言睁着眼,一时怔住。却听另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

“茶凉了。”

————

第40章 交易

微啜了一口,苦涩的滋味顿时浸染了整个味蕾。

茶真的凉了。

苏寒凛已经走了——在君莫言看不见的时候。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于是,偌大的山顶上,便又只一片冷清孤寂了——其实之前亦如此。然而之前,至少还有一个人陪着,也愿意陪着君莫言——不为任何目的,只如最普通的情人般相伴着。

尽管,这样的陪伴之于一人懵然不觉、之于另一人却苦涩满溢,但至少,它同时熨慰了两个人同样孤寂的心。

轻轻的放下茶杯,啜进口中的茶被吞咽下,冰凉的感觉流过喉咙、渐渐淌满胸腔。而伴随着这冰凉感觉的,则是那比之前更强烈的空虚迷惘之感。

不自觉的用手按住空得发慌的胸口,君莫言眼里掠过一抹痛楚。

但,这世上有些人,便是连自己独自咀嚼痛苦的时间都不曾拥有。

山岚还在继续刮着,但相较之前,却似乎多了一种迟滞之感。而在这迟滞之中,隐约还添了继续沉郁的香味。

——是一种檀香——皇室中人爱用的一种。

心念几转,君莫言已敛了心中种种情绪,开口:“殷寒?”

周围的沉寂持续了一会后,殷寒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味道,像是轻佻,但似乎又有着一些赞赏:“皇上感觉真是敏锐。”

确认了来人后,君莫言沉默片刻,才冷冷开口:“你来做什么?”

“皇上来做什么,我便是来做什么的。”不以为意的说着,殷寒径自做到君莫言对面,拿起摆在石桌上,还盛着茶的杯,放在手心里把玩。

着实没有心情和殷寒绕圈子,君莫言索性起身,准备离开。

而殷寒,却只是看着手中的杯子,像是闲聊般的开口:“刚来的时候,七王爷府邸那边很是热闹……听说,七王爷打算成亲了?”

身子蓦地一僵,半晌后,君莫言才问:“你想说什么?”

“原来……”脸上有了一丝奇异的表情,殷寒近乎耳语的说。紧接着,他便笑道,“殷某不过是来提醒皇上,别为了某些东西而忘记自己答应过殷某的事了。”

“另外——”顿了一顿,他微眯眼,说,“小心故交。”

夜已深沉,但座落在帝都中心的七王爷府,却依旧灯火通明。

“东西都摆在那里,等会再整理。”指挥者下人摆放东西,几乎从早忙到晚的顾长卿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靠着墙,闭目休息了一会。而当他再度睁开眼之时,他却看到了一个呆在这里的人。

“风洛姑娘,你——”讶异的睁大眼,顾长惜还没有说完,就被对方打断了:

“告诉你们王爷,我要见他。”

书房里,君辰寰正坐在书桌后,面前平摊着几本奏章,奏章上面还有朱红色的批注——从下午直到现在,他就一直坐在这里批阅着宫里送来的奏章。

奏章其实并不多,讲的也并非是多难处理的问题,但君辰寰却耗了大半天——在批阅奏章之时,他的脑海里,竟时不时跳出一个人影来——他用心疼了半辈子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