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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戟(16)

夙沙不错以捕捉他的眼神为乐,每当慕枕流看过来,他立刻回望过去,等对方缩回去,自己也马上收回,等待下次。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看了一路,直到官邸门口。

慕枕流入门的脚步微微一顿,道:“饭后,我们谈谈。”

夙沙不错笑了一声,扭头就跑进了厨房。

慕枕流和夙沙不错都不甚在意琐事,两菜一汤一样吃得津津有味。

饭后,夙沙不错特意泡了一壶茶,摆在房间里,等慕枕流进来时,殷勤地斟了两杯。

慕枕流神色颇为意外。

夙沙不错道:“我虽然不爱喝茶,身边却有一个喜欢饮茶的人,耳濡目染,也略懂门道。你尝尝看,我泡得如何?”

慕枕流端起来,轻啜了一口:“哪里来的茶叶?”

夙沙不错道:“厨房里拿的。”

慕枕流笑了笑。

夙沙不错恍然道:“茶叶不好?”

“我记得胡嫂说过,想要做茶叶蛋。”

慕枕流虽是答非所问,却是一语中的。

夙沙不错提着茶壶就走。

慕枕流呆呆地握着杯子,看着他快步出门,又快步回来,将手里的茶壶往桌上一放。

慕枕流掀开壶盖,茶香弱不可闻,显是换了一壶清水。

“你……”

夙沙不错道:“热的。”

慕枕流道:“你与恩师如何相识?”

夙沙不错一口饮尽了杯中茶,单手把玩空杯:“他招募,我应征。”

慕枕流道:“你为何投奔于恩师门下?”

夙沙不错道:“我缺钱,他赏钱。”

慕枕流道:“据我所知,这两年瞿副相也在招募能人异士。两年前,瞿副相的形势远胜恩师。”

夙沙不错面色一寒,道:“道不同不相为谋。”这次,他不等慕枕流发问,主动解释道,“堎中瞿家虽是当地的名门望族,却是出了名的贪猥无厌,薄情寡义。当地有一首童谣,就是专门讽刺他们的。‘瞿家虫,蛀堎中。飞一夜,万家空。’更可笑的是,瞿家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慕枕流目瞪口呆。方横斜入朝之前,瞿康云是沈正和的最大政敌,他身为沈正和身边第一幕僚之子,自然听过很多关于瞿康云的消息,也知道他出身堎中望族,却从未想过瞿家的本来面目竟是如此。

夙沙不错道:“你知道也不足为奇。出了堎中,瞿家都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

慕枕流想起当时年幼,父亲一心敦促他读书,自是不会将朝中这些腌臜事说与他听。

“但是恩师……”他迟疑道。

夙沙不错笑道:“那些年,相爷一系结党营私,没少做贪赃枉法的事。若非如此,以他三朝元老的地位,也不会被方横斜拉下来。不过,虽然他为了权势,对下属纵容包庇,却律己甚严,待人还算公道,平日里克勤克俭,在这官场上,已属难得。我看中的,就是他良心未泯。”

他对沈正和评头论足,毫不客气,慕枕流竟半点不生气。

“恩师当年陷泥潭太深,身不由己,如今,已然大彻大悟。”

他说完,见夙沙不错对着自己笑,不由摸了摸脸:“你笑什么?”

夙沙不错道:“我这样说你的恩师,你不生气?”

慕枕流平静道:“你说的是实话,我为何要生气。我若要生气,也生气你先前隐瞒不报。”

夙沙不错道:“你不能怪我。相爷让我试探你与高邈的情谊,我随口一试探,却试探出了个非同寻常的结果,自然更要小心谨慎了。”

慕枕流脸色微白:“你,试探?”

夙沙不错调侃道:“当然。黄小姐样貌人品样样不差,你却死活不愿意娶她,自然是有了心上人。可是照相爷的话说,这些年来,你不是埋头苦读,就是外出交友,哪里有机会结实女子。我便随口说了个人试探一下,不成想,竟然中了。不然你以为我有多么神通广大?”

他的话太过巧合,叫人难以置信,可一时之间,又反驳不出。

慕枕流按着眉头。

夙沙不错道:“你不信我?”

慕枕流道:“这些暂且搁置一旁。眼下,只说平波城。”言下之意,是将高邈的事搁置在后了。

夙沙不错伸了伸胳膊:“你说。”

慕枕流正色道:“局丞等人中饱私囊非一朝一夕之事,俞东海现在发难,一定有所图谋。他们若无私怨,便是为了军器局。”

夙沙不错道:“他们并无私怨。”

慕枕流道:“那你可知道,他为何针对军器局?”

夙沙不错道:“可能……与金屋藏娇的那位郡主有关?”

慕枕流皱了皱眉。

夙沙不错道:“说起来,那位郡主与方横斜也算有点渊源。”

慕枕流道:“有何渊源?”

夙沙不错道:“你可知,方横斜为何闭门谢客?”

慕枕流道:“因为南疆王霍决进攻皇城?”

夙沙不错摇头:“霍决上京,只是耀武扬威,不伤根本。当时的方横斜也算处理得当,还不至于让皇上对他彻底厌弃。”

慕枕流回想起赴任前,沈正和与幕僚的窃窃私语,心中一惊:“难道……传闻是真的?”

第十七章 夜访

“嗯?”夙沙不错稍稍抬了抬眼眸,漫不经心问道,“什么传闻?”

传闻牵扯甚大,出于谨慎,慕枕流并未正面回答:“青蘅郡主是信王长女。信王被贬为庶民,郡主被流放……我记得,信王妃的哥哥是瞿副相的学生?”

夙沙不错道:“刘登远。”

慕枕流:“这样倒也说得通了。”

刘登远与俞东海都是瞿康云的门下,说不定有些交情,信王妃为了保护自己的女儿,将人偷偷送到兄长友人处藏匿,也说得过去。

夙沙不错见慕枕流时而蹙眉,时而发怔,平日里平静淡定的脸此时此刻在灯火中无比的生动,不由看得出了神。

慕枕流将思绪捋了一遍,正考虑借青蘅郡主敲打俞东海,让他放过局丞,从而得到军器局的“那个地方”,就看到夙沙不错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他的手在夙沙不错面前摆了摆。

夙沙不错一把抓住。

慕枕流努力将手从他的掌中抽开来。

夙沙不错手指在他手背上摩挲了几下,觉得十分嫩滑,又不想松开了,在对方手脱离不到一眨眼的工夫又抓了回去。

慕枕流:“……”

夙沙不错道:“你刚才在想什么?”他先声夺人。

慕枕流瞪了他一眼,又瞪着两人交握的手。

夙沙不错理直气壮道:“我不但怕黑怕鬼还怕冷。”

慕枕流用另一只手将烛台往他的方向推了推:“握着它,更暖和。”

夙沙不错笑道:“我怕一不小心浴火重生,变成了凤凰,吓跑了你。”

慕枕流道:“你若是变成了凤凰,我只会说千岁千岁……”话到一半,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夙沙不错原本黑着脸,见他的脸色比自己还难看,又噗嗤笑了出来,松开他的手道:“难不成你还想叫我一声娘娘。我是男的,不如别叫娘娘,叫爹爹吧。”

慕枕流木然地看着他笑得前俯后仰,觉得自己的紧张实属大惊小怪,平静下来,将自己的打算说了一遍,只是略去了局丞提到的“那个地方”,只说保住局丞等人,以免俞东海将手伸入军器局。

夙沙不错惊讶地说道:“你要徇私枉法,保住局丞?”

慕枕流道:“局丞说他们是被冤枉的,所谓的证据是伪造的。”

夙沙不错道:“他们说你就信?你若是去他们的家里瞧一瞧,便该知道,他们的生活绝非军器局那点儿的俸禄所供养得起的。”

慕枕流道:“那也不等于他们并不是被冤枉的。”

夙沙不错狐疑地看着他:“局丞许了你什么好处?”

慕枕流不动声色地反问道:“你以为,局丞会许我什么好处?”

“金银财帛想来无法打动你。”

慕枕流为自己倒了一杯清水,慢慢地喝着。

“美女佳人非你所好。”

“建功立业也不是他一个小小知府许的起的!”

“难道……”

夙沙不错皱眉道:“与高邈有关?”

慕枕流喝水的动作微微一顿,对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高邈,却又不说个清楚明白的行为有些恼怒。

夙沙不错并不知他心中所想,自以为猜对了,脸立马拉下来:“为了高邈,你竟然做到这个地步!”

慕枕流道:“俞东海能给高邈什么?”

夙沙不错听他直呼高邈之名,不再像以前一样亲切地称呼他的字,心情稍稍好转,“我怎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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