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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戟(3)

慕枕流道:“我知道恩师做了错事,不等于我与他不同道呀。”

“……”戴宝贝惊讶地打量他,“你是承认你与他狼狈为奸?”

“人孰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也可能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戴宝贝嘟囔了一句,转头去找藏身之所。

天色转暗,少女们收拾绣筐,来厨房备膳。与童子对话的那个少女笑道:“昨儿个是我掌勺,今儿个轮到你了,可不许再借词偷懒。”

另个少女嘻嘻笑道:“可是守着门口的杨大哥,嘻嘻嘻……”她不住地笑,语气暧昧。

二姐拧着她的脸,娇嗔道:“是他又如何?”

“我怕一会儿有人泼醋,我煮了什么他都尝不出来。嘻嘻嘻……”

躲在米缸里的戴宝贝听得两人靠近,心中暗吸了一口气,猛然顶开压着米缸的板子,拿起菜刀就探了过去。

“贼子大胆!”

随着一声怒喝,他手中的菜刀被“叮”的一声打落在地。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子单手提起他的后领,将人从米缸里拎了出来,摔在地上。

他在地上匍匐了两步,转过头,眼睛正好对准一个废弃的炉灶。

慕枕流蜷缩在灶里,外头用木柴等杂物挡着,只露出一双眼睛。

戴宝贝看了一眼,就别过头去,身上又重重地挨了两脚。

壮汉子冷笑道:“原看你细皮嫩肉,想让你少吃点苦头,你既不领情,就休怪我手下无情。”说着,便是一阵狂风骤雨般的拳头落在他的身上。

戴宝贝痛得哇哇叫。

“你那位同伴呢?为何不出来替你求求情?”

戴宝贝道:“我与他素不相识,出了门,就各走各的道了。”

壮汉子道:“到了这步田地还不肯说实话吗?我倒要看看你的嘴巴有多硬!”说罢,提着衣领,大步流星地走出大门,未几,就响起戴宝贝的惨叫声,竟一声比一声凄厉。

慕枕流叹了口气,推开柴木,慢慢地爬了出来,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走出厨房。

戴宝贝被绑在椅子上,脸上五颜六色,如开染坊,歪着嘴巴道:“蠢蛋!你,你出来作甚。我还挨得住。”

慕枕流道:“灶台里的味道委实难闻,还不如挨几拳痛快。”

壮汉子啐了一口,道:“你这种人,打了还嫌脏我的手!一想到沈正和当年的所作所为,我真是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慕枕流沉默。

壮汉子道:“如今他东山再起,你们这些徒子徒孙也能跟着鸡犬升天,作威作福了!”

慕枕流叹气道:“你到底意欲何为?”

壮汉子道:“我要你大喊三声,沈正和是贪官,奸臣!你若是不喊……”他抽出匕首,“我就挑断他的手筋脚筋!”

戴宝贝脸色一白。

慕枕流清了清嗓子:“沈正和是贪官,奸臣!沈正和是贪官,奸臣!沈正和是贪官,奸臣!”

……

壮汉子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沈正和大奸大恶,教出来的学生贪生怕死,真正是师门渊源,一脉相承!”

慕枕流也不反驳,问道:“可否请你先放了戴公子。”

壮汉子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不怀好意道:“要我放他也可,你需做一件事。”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慕枕流也不讨价还价,直言道:“请说。”

壮汉子将二姐招过来,附耳低语了几句。

二姐勃然变色,跺脚就走,又被壮汉子拉回来,低声下气地哄劝,半天才让她黑着脸点头。她转身回房,很快拿着一套粉红色的裙装出来,丢到慕枕流面前。

慕枕流皱了皱眉,隐约猜到他们的意图。

果然,壮汉子道:“你换上这套裙子,擦脂抹粉地打扮一番,跳一支舞让我们乐一乐。说不定我们一高兴,就将你们两人都放了。”

戴宝贝叫道:“他长得贼眉鼠眼,若是擦脂抹粉,只怕成了妖怪,不如让我来!”

壮汉子嗤笑道:“你倒是不必擦脂抹粉,已经是只妖怪了。”

慕枕流道:“若是我不答应……”

壮汉子冷下脸:“那他妖怪也做不成了,只能做孤魂野鬼。”

戴宝贝怒道:“你怎能将我的性命全放在他的手里?”

壮汉子道:“怎能说全放在他的手里?我又没有堵上你的嘴,你若是不想死,大可求求他。你是能求得成,性命便保住了。”

戴宝贝眼巴巴地看着慕枕流。

慕枕流迟疑地捡起裙装,慢慢地走回厨房。

三姐突然有了兴致,回房捣鼓了一些胭脂水粉,一股脑儿地送入厨房,出来时,还顺手带上了门,高声道:“若有不懂的,尽可问我。”

屋内屋外骤然静下来。

隔着门,外面的人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里面的人也看不到外面的发展。

过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壮汉子忍不住敲门:“慕大人,是否梳妆完毕,起驾献舞?”

“请进。”慕枕流平静道。

壮汉子一把推开门!

晚风灌入,一室清冷。

慕枕流好整以暇地抬起头,冲着毫发无伤地站在壮汉子和二、三姐身前的戴宝贝微微一笑道:“抱歉,衣服太小,不合尺寸。我想了想,未免贻笑大方,还是不穿的好。”

戴宝贝的脸立马青了。

第四章 摊牌

“你几时发现的?”

他声音阴沉沉的,好似天压了下来,逼得人喘不过气。

慕枕流将刚刚偷吃过的碗筷收拾妥当,才整了整袍子站起来:“你问的是哪件?”

戴宝贝道:“我脸上无伤,你却未露异色,显是早已知晓我受伤是假。”

慕枕流谦虚道:“仅作猜想,未能肯定。”

“我哪里露出的破绽?”戴宝贝态度咄咄逼人,“莫非你学过易容术?”

慕枕流摇头道:“如此玄奥之术,仅有耳闻,无幸得见。”

“莫非是我装得不像?”

“你哭声凄厉,眼神痛苦,十分逼真。”慕枕流见他越来越不耐烦,主动解释道,“你出去不过片刻,伤口之血已然凝固,仿佛两三个时辰之久。你的易容术虽然精妙,却错了时间。”

戴宝贝暗道:原来如此。怪不得自己学会的两种易容术几可以假乱真,仍被那人认为是皮毛。

慕枕流道:“我也有一事相询,还请赐教。”

“说。”

“不知林庄庄主与家师有何仇怨,要如此戏弄在下。”

戴宝贝道:“你怎知此地是林庄?”

慕枕流道:“我醒来时,腹中并不很饿,想来昏迷的时间不长。看天色,应当不超过四个时辰。丰粮镇方圆三百里内,唯有林庄设有一桥相连的牢房。”

戴宝贝冷哼道:“你知道的倒不少。”

“丰粮镇离我赴任之地不过八百余里,我自然要打听一二。”

戴宝贝道:“你知道得不少,偏偏不知道我为何看你不顺眼。你以为是沈正和,其实却是你自己造的孽!”

慕枕流呆了呆:“我?”

戴宝贝见他一脸疑惑,偏不解释,看着他额头的伤口摇头道:“可惜!你这样的人只磕了头,崴了脚,着实便宜了。像你这样背信弃义,糟蹋女子之人,本该头破血流,千刀万剐,受尽天下人耻笑!”他本想让他尝尝被自己信任之人出卖的滋味,未曾想竟被先一步识破了。

慕枕流低头沉吟片刻,突然望向戴宝贝身后的三姐,惊讶道:“黄小姐?”

三姐浑身一震,抬头看他,眼中满是幽怨。

戴宝贝道:“亏你还记得!”

慕枕流低头苦笑。

“你与她指腹为婚,乃是令尊令堂在世时的约定。你不遵此约,是为不孝不信!你高中进士,本该娶她过门,却写信悔婚,害她一介女流为了寻你,头破血流,险些遭奸人侮辱,是为不仁不义!”戴宝贝高声道,“你今日所受之苦与她当日的相比,不过九牛一毛!你还有何话说?”

慕枕流一脸惭愧:“宝贝儿所言句句在理,我无话可说。”

戴宝贝脸色微微扭曲:“既然知错,你就三跪九叩迎她过门罢。”

慕枕流没说话,只是迁就地看着三姐。

三姐脸色一白,泪珠子如一串串地落下来。

戴宝贝勃然大怒道:“你不愿?”

“非不愿,实不能。”

戴宝贝道:“你是不能,还是舍不得你的心上人?”他背对着三姐,做了个“高”的口型。

慕枕流沉默了会儿道:“这正是我的不能。”

三姐“嘤咛”一声,掩面哭走。

戴宝贝冷哼道:“你既不能,我也不能!你便好生在这里呆着吧。”他甩袖就走,先前演戏打他的壮汉子立马将门重重地关上,落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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