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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戟(6)

唐驰洲道:“早知夙沙公子大驾光临,唐某自当金鼓齐鸣相迎,怎可让你来得如此冷清。”

夙沙不错道:“我来找的是他不是你,何须你献殷勤?”

夹在当中的慕枕流只好抬头看天:“时辰不早,我们不如先上路。”

唐驰洲摇了摇扇子,一副笑眯眯的模样,看不出有何计较:“也好,也好。”

慕枕流前脚上马车,夙沙不错后脚跟上来。

慕枕流道:“你刚刚睡了一觉,应当不困了?”

夙沙不错道:“你是不是又想问我来此作甚?”

“是。”

“告诉你也无妨,我来此是为了搭顺风车。”

慕枕流道:“你要去平波城?”

夙沙不错挑眉道:“只你和唐驰洲去的,去不得?”

慕枕流道:“自然去的。”

“你不问我为何要去平波城?”

慕枕流摇头道:“不好问。”他自认与夙沙不错的交情还没有深到可以打听私事的地步。

夙沙不错道:“你不好问,我却想说。我这次去平波城是为了看一个人。那人二十岁以前郁郁不得志,二十岁以后遇到了一个笨书生,不但平步青云,一飞升天,成了当朝显贵的门生,还抢走了本属于笨书生的晋升机遇,成了巡抚,现在正大张旗鼓、威风八面地赶赴平波城。”

慕枕流微微皱眉:“夙沙公子……”

第七章 入城

夙沙不错佯作没听到他话音中带着丝丝恳求的呼唤,继续道:“我朝巡抚虽然比不得前朝风光,上有凌霄阁辖制,下受地方限约,但比起小小军器局掌局来,那是好上太多了。”

他说完,原本有话要说的慕枕流反倒闭上了嘴巴。

夙沙不错没打算这么放过他,用脚踢了踢的小腿:“你怎的不说话?”

慕枕流道:“说什么?”

“说那笨书生此时此刻可有些许后悔?”

“夙沙公子何不问那位笨书生本人?”

夙沙公子道:“我不正在问本人?”

慕枕流摇头道:“你若指我与广甫,却是大错特错。一来,广甫二十岁以前并非郁郁不得志,而是潜龙韬光。以他的才学,即便不是我,也会有其他人慧眼识珠。二来,巡抚一职,能者居之。广甫之才,我甘拜下风,何来‘抢走’一说?”

夙沙不错盯着他的眼睛,缓缓道:“难道你内心没有半分不甘?”

慕枕流道:“心悦诚服。”

夙沙不错哼哼了两声,咕哝了一句:“果然有了心悦,便什么都臣服了么。”

慕枕流眸光闪了闪。因为对黄小姐的歉疚,他对替黄小姐出头的夙沙不错有着几分敬意,只是随着夙沙不错越来越诡异的举止,让他这两分敬意不得不变成了惊疑。

他究竟是谁?为何知道恩师挑选巡查西南的巡抚时,曾考虑过自己?此等秘要之事,若非恩师告诉,自己也无从得知。再加上,自己对高邈的心思,他也是了若指掌。

如此无孔不入的情报,当今天下,又有几人能够做到?

慕枕流蹙眉。

莫非,自己到西南的来意,已被对方察觉,才派了夙沙不错前来阻挠?可是,若真是察觉了来意,佯作不知,暗中谋划方是上策,如此张扬,岂非更叫自己警觉?

他思来想去,也想不出夙沙不错用意为何。他本不是藏心事之人,只是此行身负重任,让他比往常多了两份谨慎,仅是如此,想了半日想不出结果,也就不再多想。

慕枕流调整了一下坐姿,正准备养一会儿神,就看到夙沙不错眯着眼睛打量自己,也不知打量了多久。

“夙沙公子?”被人这样盯着,实在很难若无其事,他只好开口。

“嗯?”夙沙不错扬了扬眉,好似在问什么事。

见抛出去的疑问被原封不动的抛回来,慕枕流无奈地笑笑:“路还长,公子不妨歇息歇息。”

“没人捶腿,睡不好。”夙沙不错目光挪到他的手上。

慕枕流脾气再好也没有好到为奴为婢的地步,微笑道:“嗯,坐着看看风景也好。”

夙沙不错:“……”荒山野岭的,有什么风景!还有,既然是看风景,为什么把窗帘拉得更严实了?难不成让他看车内的风景吗?

说起来,这车内称得上风景的,也只有慕枕流了。

夙沙不错又观察起慕枕流来。

慕枕流的容貌在夙沙不错见过的人中,顶多算中上,难得的是温和无害、如沐春风的气质,倒是万里挑一。他小时候也曾遇到过这样一个人,以为是温驯的小绵羊,相处久了才知道,那根本是只披着羊皮的狐狸。

慕枕流自然知道自己又被盯着看了,于是微微侧了侧头,藏起了大半张脸。

……

居然不给看?

夙沙不错执拗的劲头上来了,身体一转,躺下身来,两条腿屈起,头挪到慕枕流的面前,从下往上地看,目不转睛地看。

闭目的慕枕流:“……”

中午歇脚,唐驰洲打开车门,就看到夙沙不错匆匆起来的背影和慕枕流微微发红的脸颊。

……

车厢里发生了什么不欲人知的事吗?

他的目光在夙沙不错和慕枕流脸上转了一圈,两人一个从容淡定,一个满不在乎,仿佛刚刚的一幕只是他的错觉。他对两人的关系也没太大打探的兴趣,道:“再走十五里,有个小镇,我们歇息一晚,明日再走。”他顿了顿,又道,“不知夙沙公子有何安排?”

唐驰洲问的是夙沙不错,看的是慕枕流。

被看了几个时辰的慕枕流很希望夙沙不错说分道扬镳。

但,事与愿违。

夙沙不错微笑道:“唐大人的安排再好不过,我没有意见。”

唐驰洲看向慕枕流。

慕枕流道:“既然夙沙公子愿听唐大人安排,唐大人何必推辞?”

唐驰洲很快地领会了他传达的意思,就是说,他让夙沙不错滚,夙沙不错就得滚,慕枕流完全没有意见。看来,两人的关系也不是自己想的那么……亲近嘛。他摇了摇扇子:“既然慕大人已经收容了夙沙公子一个晚上,不如再收容一个晚上吧。”

慕枕流:“……”为何与自己预期的发展不太一样?唐驰洲不是很讨厌夙沙不错吗?明明今天早上看到夙沙不错在帐篷里时,脸色还一阵青一阵白的不太好看。

夙沙不错下了马车,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下胳膊腿,满意地点点头:“挺好。”说着,又钻回车厢里,顺手关上了车门,隔绝了唐驰洲和慕枕流两人意味深长的眼神交流。

当晚,夙沙不错和慕枕流就被安排在小镇客栈的同一间房里。总算唐驰洲做人还有几分厚道,房间里放着一张床一张榻。不用夙沙不错开口,慕枕流就选择了榻。

入睡前,夙沙不错将软枕丢到榻上。

慕枕流抓着枕头:“何事?”

夙沙不错笑嘻嘻地说:“床这么大,榻这么窄,漱石兄不如与我同床而卧?”

慕枕流未语。

夙沙不错又道:“你是担心高邈知道了生气?”

慕枕流将软枕放到一边,淡然道:“广甫心胸宽广,心思不似夙沙公子这般……细腻。”

夙沙不错讥嘲道:“当官迷自然要心胸宽广,不然如何攀龙附凤,平步青云?”

慕枕流沉默。

夙沙不错提起鞋子丢向他,正中脸颊,好在他未使力,只是鞋底的尘土不免拍在了慕枕流的脸上。

慕枕流起身,夙沙不错跟着起身,兴致勃勃地等他发怒,谁知他只是拿了巾帕沾水擦了擦脸,转身又回榻上去睡了。

夙沙不错眼珠子滴溜溜地跟着他的身影转,叹了口气,翻身躺下道:“看来你和你那位广甫兄的感情也不过如此。”

“原来在你心目中,他也是一个官迷。”

“看来,你知道他是借你当桥,志在沈正和,你果然对他一往情深。”

“夙沙公子。”慕枕流无可奈何地说。

夙沙不错兴奋地坐起:“怎样?”

“明日还要赶路,早点睡吧。”

“……”夙沙不错提起另一只鞋扔过去。

慕枕流早有所料,干脆将脸埋在枕头里。

夙沙不错在黑暗中瞪了一会儿,才倒头睡去。

听到那边的动静,慕枕流总算松了口气。

第二日凌晨,慕枕流起了个大早,将自己收拾妥当,坐在桌边等,唐驰洲门才敲了两下,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唐驰洲笑道:“慕老弟起得早,倒像我们行伍出身。”

慕枕流道:“科考后养成的习惯。”

唐驰洲道:“我若没有记错,慕老弟是进士出身,那年恰逢皇上身体不适,任命方府主为主考,这样说来,慕公子可算得是方府主的门生。”

慕枕流神情自若地回答:“的确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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