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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26)

老爹看了我一眼:“你是谁呀?”

孟婆拍了一下老爹的肩:“孽镜大人,你怎么这样对待自己女儿?人家不喜欢的夫君你就让她休了啊,这阴曹地府地大物博,什么样的男人没有?”她又转身对我说:“东方姑娘,你别信你爹,他在演戏,这汤喝了,是必须过了奈何桥才会忘记前世今生……”

这回孟婆滔滔不绝地说着,我指了指老爹的方向想开口说话,她却浩气英风地一挥手:“你放心,他时辰还没到,现在去投胎难保会转成什么猪猪狗狗花花草草,你把话跟他说清楚了……”终于她意识到我的表情不大对,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去。

老爹人已抱头飞奔到奈何桥的另一端。

一个时辰后,阎罗王合了生死簿,把它递给旁边的牛头:“你爹死后对你娘一直情深意重,如今转世投胎到你娘家里那只母鸡的蛋里头,也算阴差阳错,以恩抱怨矣。”

我花了老半天才接受自己爹成了一只鸡,经过阎王爷几番安抚,又道:“我爹现在不在阴间了,我能否亲自给几个夫君下休书?”

“这很好办,只要你和你爹一样,喝了汤投了胎,婚约自然便解了。”

……

爹投胎事毕,休夫一事暂且搁置,家里那三位也毫无意见。青丝鬼一事尚未处理,我想着之前怠慢了花公子,亲自上门向他赔礼道歉。

花子箫到底是个有涵养的人,我好不容易酝酿好的话还没说完,他就已经云淡风轻地挡回去:“我先行离去是因为觉得不方便打扰,没有丝毫不悦,东方姑娘实在多虑了。”

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我再继续追究就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了不是。于是我们还是照计划行事,调查到青丝鬼在京城的住址,乔装成凡人进入京城。

这对花子箫来说很好解决,因为他从来就没有在这个朝代活过,只要披好他的仙皮就可以在街上随意走动。可在这城里,不论是皇亲国戚还是布衣百姓,见过我的人却不少,知道我死了的人也不少。我只好在头上披着白色丝绸挡住大半张脸,跟在花子箫后面躲躲藏藏地小跑前进。

青丝鬼的夫人是京城一家珠宝楼老板的女儿,住宅就在这栋楼的后方。不过白日我们不能以人身进入他家,只能在店里徘徊,等入夜以后再换鬼身探入。

这家珠宝楼生意还蛮红火,里面珠花钻翠满目琳琅,富贵人家的夫人小姐云集订制珍宝。本来人挺多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进去,可是,就算我罩着脸,也罩不住花子箫的灿烂辉煌。我们进入大门后,里面的人声渐渐消失至鸦雀无声,几十颗脑袋刷刷扭了过来。

我压低丝绸挡着脸,假装和花子箫挑选五光十色的珠宝。低调行事了一会儿,人声又逐步恢复,可夫人小姐们还是时不时地望着我们。

我正琢磨跟着他来这里是不明智的选择,便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吓了一跳。

“所以说女人长得美不美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没有那个命。你看看东方媚和御史公子的事,就是个血淋淋的例子啊。”

“是啊,生得再美貌又有什么用。最后还是死得那么惨,也没个好归宿,还差点被夫家挖了坟,也太可怜了。”

我愣了一下,没敢抬头看花子箫的反应。

其实这种话生前就没少听,但没想到死了以后还会被人拿出来鞭尸。

“我跟你说,这跟面相有关系的。东方克夫下巴尖得可以削葱,没一点富态,也难怪她没好命。”

“是啊,还是夫人面相好,一看就知道是有福气的长相……”

听到这句,我下意识看了看铜镜,镜里的自己白色丝绸低垂,盖住了大半张脸,苍白的肌肤上嘴唇殷红,仿佛点上去的血色花瓣,实在没有点活人样。我若一时冲动,化作鬼身现一下原形,恐怕得多个新外号叫“东方诈尸吓死一楼人”。

卖珠宝的小厮走过来道:“这位公子,你们夫妇俩真是郎才女貌,给你娘子买一对镯子吧。”

我忙道:“这不是我丈夫,是我兄长。”

“真的么,啊,这样看还真有几分相似,我还道是夫妻相。”

“我娘子比较害羞,喜欢乱说话。”花子箫抬起我的手腕,拿起一个金镯,“娘子,我看这镯子蛮衬你的肤色,要不要试一试?”

被他碰到皮肤的时候我电打一般收了手,自行套上手镯,随便看了一下:“还可以。”

那些姑娘原本在看花子箫,此时目光却全部落在了我身上。刚才说我是非的官夫人忽然道:“这位夫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我慌得直冒冷汗,这下快穿帮了,如何是好?

花子箫道:“夫人也觉得她眼熟?她长得很像东方媚。”

很显然那夫人不爽我已久,因为她的丈夫曾经跑到丽春院花重金想私会我,但我这当戏子的一向不知好歹,从来瞧不起□,宁可被打也不愿意见他。因此,听见我的名字她就禁不住皱起眉来:“我看公子一表人才谈吐不凡,为何要娶一个长得像东方媚的妇人为妻?”到底是官家的人,说话难听却毫不粗俗。

花子箫笑道:“夫人有所误解。在下娶她的理由,便是因为她长得像东方姑娘。”

“东方媚确实是名伶,可到底是个卖唱的戏子,而且克死了三任丈夫,这样公子也无所谓?用一个戏子如此羞辱你的妻子,也不怕她生气?”

“她不会介意的。”花子箫含情脉脉地看了我一眼,“因为她知道在下对东方姑娘一片真心,即便是日日夜夜与东方姑娘的灵牌在一起,在下也甘之如饴。”

那官夫人的脸色铁青,方才她周围应和的三姑六婆们也傻眼了。

我发现花子箫比我想得还要狡猾得多。他这么说,大概比直接把丝绸摘下来对我一番告白还打她们的脸。

在她们的注目礼中,花子箫带我走到一个大红金线盒子装着的玉镯前。这时刚好有一对夫妇想去拿那镯子,卖珠宝的大娘挥挥袖子:“去去,这是前朝贵妃的古董玉镯,是我们的镇店之宝,你们站远一点,小心碰坏了赔不起。”

花子箫对那大娘道:“拿这个给我娘子试试。”

大娘上下打量了花子箫一眼,小心翼翼地把玉镯取出来递给我,然后在花子箫耳边低声报了玉镯的价格。大概是苦日子过太多,听见那数目我差点当场就把镯子摔了:“这个你们赶紧收好了。”

“我买了,麻烦你把另外一个金镯包好,那个也要。”

花子箫如此豪迈,把周围的人吓得一愣一愣的。大娘唯唯诺诺地接过玉镯走掉后,我望着她的背影低声叹息:“今天晚上她若发现你给的银子都是纸钱,大概会吓死吧。”

“谁说我要给纸钱了?”

我惊:“难道你打算给她真银子?”

“阴间的货币行可以换阳间的银子,你不知道么?”花子箫拿出银票放在桌子上,“我虽然在阴间经商,但在阳间也要遵守道德操守。”

“可是这个太贵了,你买了有什么用?”

花子箫淡淡一笑,变成了平常的音调:“娘子你别操心了。你也知道,从东方姑娘去世以后,我这心病就再也没好过。看着你戴这镯子,我会觉得像看见东方姑娘戴了它一样……你不是希望我开心么,那就收下它吧。”

我觉得花子箫是存心想气死那些夫人小姐们。大娘把另一个金镯包好送来后,花子箫当场就让我把玉镯戴在手上,牵着我的手出去了。离开大门时,珠宝楼里更是寂静得连风声都能听见。

刚一出去,他便放开了我的手:“冒犯了。”

原本不是大事,被他这样一说反倒有些尴尬。我握着手朝他笑道:“花公子,你真是太仗义了。为了帮我出一口气居然如此破费,改天我一定得好好请你吃一顿。”

“客气。我什么都没有,除了大把的时间和银子。不过举手之劳而已。”花子箫顿了顿,“这阴间虽然热闹,但九成九的鬼都是过客,喝了孟婆汤以后便又形同陌路了。难得我与东方姑娘一见如故,日后若能帮上什么忙还请尽管提出来,我必定竭尽所能,不枉相识一场。”

第七章 青丝(三)

半夜我和花子箫一起潜入青丝鬼的府上。宅院里凄冷冷的,漆黑中只有几盏灯笼在墙头轻摇,院子里有两个刚死的奴仆鬼魂飘来荡去。进去探索了一会儿,发现每道大门上都会贴上几张驱鬼符。

“这个根本没用嘛。”我避开驱鬼符,穿墙而过。

小姐和家人搬离主院去了别院,主院里就只有家丁和丫鬟在收拾打点。

“看样子这里确实有端倪。”花子箫四下打量了一下,“我们再到前面去看看。”

他的红衣鬼影在漆夜中摇晃,黑发如云一般微微舞动,我跟在他的身后,忽然觉得鬼与仙的差别其实并不大,都是虚无的东西,都是衣袂飘逸翩翩若风,只不过一个在阴一个在阳,一个在阴曹地府,一个在玉宇琼楼。

跟他在画阁里穿梭了一阵,他忽然转过头来:“小心别跟丢了。”

他身后的绣帘如烟,即便是半侧的脸,那眉目间的浓黑也如墨一般化不开。这样深黑的眼与白玉雕了一般的鼻梁对比鲜明,望过来的眼神更让人有了隔世之感。我一时间竟忘记了这皮下只是具枯骨,着魔似的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