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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25)

虽说如此,我却不愿失信于人。和花子箫约好去阳间探查,翌日在同一个地方见面。可惜天气不怎么好,刚到城门口就飘起了雨。大概是因为这里阴气重,雨天很频繁。花子箫见我来了,撑开折扇挡在头上:

“我先去问问他在阳间的出身,这样也方便调查。”

我点点头,刚想跟他去,他却道:“东方姑娘,外面泥泞,你在这里等我就好。”

“嗯。”

明明是红衣白扇的美公子,他举扇挡雨的动作也优美到了极致。可是看见他这动作,我的第一反应竟是“他可是怕雨水冲掉了脸上的颜料”。这哪怕是在心里想想都实在很失礼,可是还是控制不住想下去。

花子箫和青丝鬼谈了很久,我靠在城门下发呆。一辆黑色的马车飞驰而过,在我面前停下来。看那些骑马侍卫的排场便知道不是小人物,若是在闹市区驶过,大概会被众鬼围观。

掀开帘子走出来的竟是杨云。

“媚娘,我等了你很久,但都没有等到你。”

我发现与他重逢的时机总是不对。或许,对的时机根本就不存在。

“这几天忙于公事,一时间忘了……”其实这几日蛮难熬的,到底不大愿意面对他。

“那你还愿意听我的解释么。”

实际现在真的比较急,花子箫很快就会回来。可是我最终还是中了邪似的点了头。

杨云长叹一声,仿佛已不知从哪里开始。

“我们成亲以后,我确实与臣工们去青楼寻花问柳过,但我的心思绝对不在这上面。我死前的那些话也都是言不由衷的——如果我不那么说,你是不是就会当场随我而去了?”

我缓缓点头。

杨云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静静地等待着我的答复。

想来这即是花子箫之于我尤其特别的缘故。他与杨云在很多地方总有些相似,最明显的一点便是非到万不得已之时话从来不说完,往往说七分留三分,经常让人费解。

可是,杨云这句话我几乎立刻就懂了:“所以,你认为只要我活着,就一定比死了开心,是么?”

“我不知道此后你会过得不好。如果我知道,当时就会带你一起去了。”杨云垂眼看着我,眼中映着一闪而过的道道雨光,这让我更加确定之前看见花子箫的眼心里想的是他,“……到现在你还能原谅我么?”

其实时间久了,我真不愿意老记挂着当年那码子事。尤其是唱曲子那段日子,我被一群大老爷们儿调戏贞烈反抗却被拖走毒打,那时候我捂着屁股就想,要是杨云能活过来跟我说说话,哪怕真是只鬼,我也跟着他下了黄泉。

只是杨云素日沉默寡言惯了,忽地如此深情坦白,让我有些适应不过来,脑子也转不过来。我擦掉额上的雨水,朝他笑了笑:“夫君别再和我客气了。夫妻之间,哪有隔夜之仇。”

“媚娘。”他只这样低低地唤了一声,便一把将我抱住。

风雨仿佛万点星落,透过杨云的肩,我看见花子箫站在原处。他拿着白色的折扇,在苍天古树下,大片的芭蕉叶间静静望了我们一会儿,朝我拱手行了个礼,便转过身没入了黑色的森林中。

满林落花雨中,他的背影红衣依旧,仿佛一缕消失在月夜的幽魂。

第七章 青丝(二)

这下可好,我把花公子也给得罪了。在他眼中,我大概成了见了俊俏小生就追着跑的蠢蛋。不过这会儿别说是花美人了,即便是天皇老子我也不放在眼里。我和杨云分手后就开始合计着把三个夫君都放了。

虽然刚成亲就玩这一出不大好,但这也是为他们着想,毕竟日后我要天天宠幸着杨王,对他们也很是不公平。

我冒雨前进绕回停云阁,准备和丫鬟们一起下厨为三位夫君准备几道好菜,等他们回来后好好招待一番再为他们送行。谁知赶巧儿的三位夫君和其他下人居然都在家,除了谢必安,个个头顶愁云脸发青。尤其是少卿,大概是昨晚大闸蟹黄肥肉嫩的把他吃堵了,脸拉得跟腊肠似的。我正想安慰两句,但想来想去办正事要紧,便只轻拍他的肩:“少卿,必安,颜公子,有个好消息要告知与你们。”

三人眼珠子齐刷刷地转向我,颜姬和少卿依然愁眉不展。心里有些纳闷,难道他们已经知道了我要说什么,怕我提出散伙儿面子上过不去?

“咳。”我清了清喉咙,“今儿个我和我的旧爱重归于好了。你们也知道,这门亲事原本便是家父乱点鸳鸯谱,我们几个心底都是不愿意的。从此往后,必安和少卿,你们找你们的好媳妇儿,颜公子,你找你的好相公。咱们好聚好散,好聚好散。”

一阵乌鸦在窗外飞过,三个人的反应还是一样。

少卿紧握我的手,眼中闪烁着璀璨的水光:“媚娘,你……你……你想休了我?”

我急忙道:“这怎么可以说是休呢,这当然不是休了,毕竟我们开始谁也不愿意……”

“谁说我不愿意了,我愿意啊。就是当老小我都愿意,你从哪里看出来我不愿意?”

我被他一堆“愿意”绕得有些晕:“是啊,这样也是委屈你了,所以我考虑后决定……”

这一回仍然被人接了话,不过开口的人是颜姬:“当初向我们下聘书的人是岳父,最起码我是深思熟虑后才从妖界跑过来入赘的。这下可好,才成亲,就要被休回去。我老爹脸上还真是沾了光。”

“颜公子这话可不可以随便乱说。一言之虚,百患众生啊。”见他挑着一边眉一脸不信任的样子,我终于把最后求救的目光投向了必安。

必安原本正在翻管家递上来的账簿,抬着眼皮望了我一眼,道:“不愿意的,只有娘子本人罢。可没人迫着我们。”又继续看账簿去了。

“娘子若想和我们一拍两散,没问题,但这门亲事是岳父大人定的,休书得他老人家亲自写。不然按科律规定,娘子你写的恐怕不能作数。”

“行,来人,去把我爹请过来!”这一妻三夫的荒唐日子我实在是消受不起,今天一定得摊牌把话跟老爹说个清楚。

好不容易颐指气使一次,结果大厅里连个屁都没有响。我四下瞅了瞅,见大家还是一脸愁云地望过来。我只好再次把求助的视线投向必安。

必安提着毛笔在账簿上圈圈点点,这回连头也没有抬:“娘子难道不知道么,岳父刚才出门没多久。”

“他去了何处,阎王爷那里?”

“他从阎王爷那里回来过,现在喝汤去了。”

“喝汤?”

少卿惨淡道:“孟婆汤。”

我望着整个大厅,与大家静静对峙很久,然后一溜烟冲出门去。

苍天大地,我的亲爹投胎托生居然也不告诉我一声!还有没有王法啊!!

……

所幸我跑路还算神速,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奈何桥的时候,老爹还抱着热汤玩着骰子和孟婆聊麻将牌九四色牌。我赶紧走过去拍了拍爹的肩:“东方大人,您这胎可要选好了。”

“那是,我和阎罗王是什么关系,半年前他就替我盯住了我家老婆子新家世交孕妇的肚子,现在差不多是时候去了……”说到这,他掉过脑袋抽了一下,“媚媚!”

估计我的脸色不好看,他瞅着我半天才抖出接下来的话:“媚,媚媚啊,你可要原谅为父,为父这天天看着你娘个头茁壮成长,实在心慌。要再不投胎,我都可以当她儿了。”

“真的,你看得到娘?我也想见见她!”

爹从孟婆的椅子上拿了块镜子给我看。镜子里,七八岁的小姑娘扎着冲天炮,正给一个男娃娃换尿片。

“真的长得好快。”我眨了眨眼,“不过娘果真厉害,你看这才多大点就眉清目秀的,以后肯定是个大美女。爹,您有福了。”

老爹不容置疑地摇摇手指头:“你娘才投胎一年多怎么可能长这么大。那是她堂姐,你娘是她抱着的那个。”

“什,什么?那明明是个男娃娃!”

“当时你娘原本是想在阎王爷那里选个女胎的,但不知是哪个王八蛋跑去跟她打小报告说为父又输大了。你娘她急怒攻心,一个冲动就投去了大司马家的武状元,说是就算当一名战死沙场的汉子,也不要为父再给她添堵了。”

“那爹,您岂不是要……”

爹把骰子紧紧一握:“放心,你娘她可逃不出为父的手掌心!为父选的可是她之前选的那胎!”

我记得家里出事后娘就一直心有不甘,说如果有来世,她一定要投胎到帝王家,这样就没人能为难她了。

“难道她准备投胎到……”

“以后你若看见万岁爷的掌上明珠环昭公主,记住,那便是为父。”老爹一脸沧桑地望向忘川,又望向我,“对了,女儿,你找为父是为何事?”

我反应迅速地从旁边拽了纸笔:“爹,您要帮女儿的婚姻大事做主。”

爹笑盈盈地接过笔:“怎么,又看上了哪家俊公子?”

“不,女儿是想请您帮忙写这休书,把家里三位夫君都遣……”

话未说完,老爹已把笔扔到奈河里,一口气灌下孟婆汤。

我张大嘴,下巴几乎掉在地上:“爹,你,你你你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