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溯昭辞(22)

渐渐地,二师兄额上有细汗渗出,抵御得有些困难。尽管如此,那些蛊雕还是不要命一般,一拨又一波袭来。柔离都在后方急得尖叫起来,却无能为力。

我急得在原地直打转儿,抬头一望,发现对面的山峰上竟有积雪。此刻,护壁已经越来越薄,二师兄向下了一下胳膊,将护壁震碎,击落十来只蛊雕。然而,他未能有时间建立第二道护壁,只能朝上空飞去。蛊雕们如同旋转的黑色刀片,跟着冲了上去。

这时,山脚有一个小孩子穿过峡谷,大喊着“娘亲”,朝一个尸体跑去。那大蛊雕看见他,即刻调转身子,想要去吃那孩子。我不假思索,将山峰上的积雪凝聚成冰刺,令其下坠,狠狠扎了那大蛊雕一下,然后,抱着玄月躲在岩石与竹牌中央。

那大蛊雕显然被扎得有点痛,发出了婴孩般的啼鸣,朝我所在的方向飞来,四处寻找放暗箭的人,并用尖角刺碎无数块岩石,抖落霜雪纷纷。我躲藏的地方十分隐蔽,原本万无一失,谁知这关键时刻,玄月竟打了个喷嚏,且声音响彻山谷。

那大蛊雕闻声,调转方向,绿眸一眯,伸长尖叫朝我直冲过来。玄月被吓得乱刨爪子,惊声咆哮,似乎挣脱着想要飞出去。我使出吃奶的力气才把它勒住,心惊肉跳地望着大蛊雕飞来。

终于,在它离我只有几寸距离之时,我抱着玄月冲出竹牌。只听见刺耳的噪音巨响,那大蛊雕因用力过猛,将尖角扎进岩石,便一时拔不出来。它像失心疯一般振翅蹬腿,一寸寸往外拔尖角,碎石和沙砾乱飞,令我睁眼也困难。

近处的积雪已被这该死的蛊雕震落,量散得完全无法使用登天术。我试着操纵远处山峰上的积雪,但因距离太远,全然无能为力。最后灵光一现,我晃了晃玄月:“玄月,我要跳崖了,你还是像上次那样,到最后一刻提一下我的领口,这样我才不会摔死,知道了吗?”

玄月的大眼中充满泪花,呜呜叫着也不知道是答应,还是害怕。

我抱着它跑到崖边,看了一眼下方的空谷,高得让我一阵头晕想吐。此刻,那大蛊雕已将尖角□□。我声音有些发抖:“我跳了啊!”

“嗷呜!!”虽说兽类似乎不能哭,但我觉得玄月已经哭了……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把剑从天而降,直接将那大蛊雕从头到肚刺穿,牢牢地钉在岩石上。血浆四溅,混在泥土中。大蛊雕连嘶鸣之声也未曾发出,便已断了气。

其余蛊雕仿佛有所感应,知道老大死了,成群结队地飞下来,想要攻击我。这下是跳崖也无用,我抱着玄月不知该如何是好。然而,有更多把剑落下!当!当!当!当!数声响起,将它们一个个唰唰钉住。

紧接着,一个身影也从天而降,拦腰抱着我,横穿云雾,飞到高空。

他挥舞着手中的剑,以仙术幻化出上百道剑影,眨眼间灭掉剩下的蛊雕。他冷静且从容,我心神未定,却定定地望着他的侧脸,低声唤道:“……哥哥?”

除掉剩下的蛊雕,傅臣之剑花一挽,抱着我归队山顶。

柔离一见他,激动得面红耳赤,不能自己,连手都不知道该往何处放。然而,她很快看见了他身边的我,一张小脸马上鼓出两颗金鱼泡。

二师兄快速瞥了一眼柔离,清了清嗓子:“师弟,你回来了。”

傅臣之很规矩地行了礼:“见过二师兄。”

“你现在已不在师父门下,不必如此多礼。”二师兄笑得有些勉强,“只是,擒虎峰突然出现这么多妖怪,此事有些蹊跷。”

“方才我路过炼妖谷,发现那里有红光渗出,景色异常。不知是否炼妖谷的结界有了漏洞……”傅臣之回头看了一眼方才我躲藏的山峰,“稍等,我去检查一下。”

说罢,傅臣之纵身跳下去,开始检查蛊雕的尸体。

瘦皮猴儿咂嘴道:“现在三师兄真厉害,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都不需要使用仙术了,真是与往昔不可同日而语。果然名师出高徒。”

二师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柔离却还骄傲地扬起下巴:“以前三师兄还跟着我们师父的时候,入门时间最短,却是最有出息的一个,他原本便鹤立鸡群。”

说到此处,傅臣之已经跳上来,手里拿着十多颗发亮的珠子:“果然,那大蛊雕身上有上百种妖气,十多颗内丹,看这些,都是内丹。它应该是在炼妖谷内杀了很多妖,其中不乏千年修行的妖。所以,此蛊雕力量逐渐增强,冲破了炼妖谷结界,才带领同类,来此横行作乱。”

“原来如此,若炼妖谷真生此异变,若蹈虎尾,涉于春冰。辛苦师弟,我们这便将此事禀报师父。请诸位随我一同回清鸿山……”说到此处,二师兄看了一眼柔离,又指了指我道,“对了,三师弟,你可认得洛薇师妹?”

傅臣之道:“认得。”

我们都等了半晌,并无后文,这答案可真是毫不拖泥带水……不过既然他都如此回答,二师兄也没好意思再问下去。此后,我们一行人回到山顶,我和不会飞行的半仙弟子骑鸾鸟上去,那一帮师伯们的得意门生则御剑而飞,或腾云而上。

柔离紧跟在傅臣之后面,一路问他各式各样的问题,他的回答永远不会超过三个字,且都是“是”“不”“不知道”。

可能是因为被收养的缘故,哥哥从小便是这个性,自律规矩,严肃可靠,从不主动跟人提要求,任何事情都藏在心里,在父母眼中永远都是最懂事的孩子。

他从来不会主动讨好别人,即便不为人喜欢,也不会试图变得和蔼可亲。这和我这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个性,还真是没一点相似之处。因此,以前他还在溯昭时,便有很多人对他望而却步。然而,柔离却丝毫不觉冷场,还是一股脑地贴上去,东问西问,全然不嫌累。

只是,不管回答柔离多少问题,傅臣之也未回头看我一眼。就连玄月都认出了他,他也没点反应。柔离跟孙猴子上天宫似的得意,每和他说几句话,就回扭头瞅着我显摆显摆。

我和她来回瞪了几个回合,心里却是拔凉拔凉的。哥他到底是几个意思啊?难不成他觉得与我在此相认,有不妥当之处?还是说,他已经知道我只是灵,所以觉得我不配当仙的妹妹……不不,我怎能如此妄自菲薄!不可如此作想,不可如此作想……

回到修真顶时,已是黄昏时分,云浪浸斜阳,烟雪漏红影。与其他人道别后,傅臣之背对着我道:“我住在丹文阁,你跟我来一下。”

“哦,好。”我飞快答道。

然而与我一前一后走去,他的态度看上去颇普通。

难道经过上次的生离死别,他都无话要说?不过也不能怪他。他大概不曾猜到,自从他离开,溯昭又发生了那么多事。终于,我们进入丹文阁。他的卧房在二楼。推开内垂门,他让我先进去,然后背对我关上门。

“薇薇。”他轻吐一口气,然后转过身来,“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我如何也不会料到,这简简单单八个字问候,竟让我的泪水大颗大颗掉下来。从小到大,都只有我欺负他的分,也只有他为我急到哭鼻子的时候,我从来不曾在他面前如此狼狈地哭过,真是脸都丢到西天去。

但这几个月的委屈积压实在太多,我越在心中劝自己不要哭,眼泪便掉得越厉害。正当我垂头揉眼睛之时,傅臣之忽然走上前来,紧紧地把我搂在怀里。

这下我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了,直接像个三岁小孩般哭出声来。这种兄妹相聚的感人时刻,玄月竟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似乎是很吃惊。

我决定不理它,回抱着傅臣之,使劲把眼泪鼻涕抹在他衣服上:“哥哥,我好惨,我好委屈,我好可怜!你不知道,你走了以后,我吃了多少苦……没有人疼,没有人爱,有时候饱饭都没能好好吃一顿!走到哪被人嫌弃到哪,还被一群乱七八糟的仙人欺负,哥哥啊呜呜呜呜……”

我说得越多,傅臣之抱着我的胳膊就越用力。但他只是静静地听着,并没有打断我。直到我哭到抽搐,无法言语,他才拍拍我的背,柔声道:“没事,有哥哥在,以后没人敢欺负你。哥哥会保护你。”

哥哥身上的味道丝毫未变。每次闻到这股气息,我都会想起溯昭的瑞云,华宫的月色,飘满故乡街道的芳菲。再是美丽的仙界之景,也无法从我心中将之取代。因此,也没有任何人,能取代哥哥在我心中的位置。

直到星斗洒满苍穹,清风皓月入夜,我终于恢复了平静,顶着一双又热又胀的眼睛,我坐下来,把傅臣之离开溯昭后的事,统统交代了一遍。听言,他沉默了很久道:“开轩君竟是这种人,我们竟都被他陷害了。”

我愤愤不平道:“他就是个人渣,二姐就是相信人渣的傻瓜。”

傅臣之思虑片刻,道:“这件事不能就此罢手,我们得抽空回溯昭一趟。”

“可是,光凭我们二人之力,能战胜开轩君吗?”

“此事我得再好生想想。”傅臣之若有所思道,“既然你已经离开了溯昭,此后便跟着我罢。”

“好!哥哥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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