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溯昭辞(50)

最终,这场战斗以红虎咬开毒龙脖子结束。毒龙的长嚎响彻夜空,沉沉的、摧毁性地倒下来,化回了原本的宝剑。

众人震惊地站在原地,眼睛都离不开那顶天立地的红虎。然后,丞相与我同时开口说话了。

他道:“穷奇?”

我道:“玄月?”

红虎掉过头来,沉静地望向我们,步步逼近。大家都被吓得连连后退,它却越走越小,最后在我面前变成了一头白色小老虎,趴在我的脚下。

我把它抱起来,紧紧地搂住它:“玄月,你怎么会如此厉害?连毒龙都能杀死!果然是我养的好孩子!”

玄月懒洋洋地眯着眼,在我怀里撒娇,舔了我一脸口水。忽然想起,此前青龙大人曾在玄月头上摸了一下,原来是解开了它的封印,却为它保留了自由变化的能力,青龙大人也是有心了。

“开轩君呢?”翰墨往四下探看,“开轩君怎么不见了?!”

原来,众人都被方才的打斗吸引,竟无人留意开轩君去了何处。待我们真的开始满城寻他,却从种种踪迹中发现,他早已逃远。我将此前在开轩君殿内和异界看见的景象,都告诉了诸位大臣,并把那锦幡的模样绘在纸上。

经过一番推测,大臣们判定,这锦幡也是个先天灵宝,叫混元幡。只要对它施展法术,便可以通向独立空间。

按那幡内景象来看,不是妖界就是魔界,也有一定可能是鬼界。加上开轩君之前提过魔尊之事,那里应该是魔界的空间。开轩君与魔族有关联,这不由令我想起哥哥发狂夜晚的眼睛……不对,师尊已经说过,他那是中邪,应该与此没有关系。

其实,早在开轩君专权的这十年,百姓早已经怨声载道,所以知道他离去,政权重回我们姐妹手里,似乎已变成众望所归之事。然而,经过这一战,二姐也被迫看透开轩君的真面目。原本我的回归,可以令她的病情缓解一些,但丈夫弃她而去,日以继夜的等待,又令她再度病魔缠身。

这一病,便又是一个八年过去。

第八年的初夏,梅子已黄,满城风絮,雨落蔷薇,已是相当罕见的风光。因为,天地间爆发了一场大旱灾,史无前例,波及六界,溯昭也难以幸免,只是比别处略好些许。

这八年来,我辅佐二姐治国平天下,总算令溯昭百姓的日子从贫苦的过去走出来。同时,我也将这十年在仙界的所见所闻、仙书文献带回溯昭,让溯昭氏开始学习纵水术以外的水系仙术。

这一年,我正巧满六十岁,也将完成成人仪式。

寿辰当天,二姐在镜前为我梳妆打扮。她身披轻纱,肩胛单薄,不时还浅浅咳嗽两声。然而,她的心情却是格外的好。为我别好步摇,她垂下头来,在镜中对我微微一笑:“瞧瞧,我小妹总算变成了大姑娘。这头发颜色也是真好看。”

望着镜中初次留披肩发的自己,我才恍然发现,自己的头发已经变成天空般的月白色,比二姐的发色还浅,压根不像是个才成年的姑娘。在溯昭,这种发色通常只属于德高望重的老人。但是,跟着师尊修炼的十年时间里,我的法力大增,加上回到溯昭也勤加苦练,不知不觉就变成了这样。

这原是一件好事,但也正因为发色太浅,加上地位崇高,不少男子对我望而却步,哪怕是王公子弟,也会宁可追求成过亲的二姐,而不是我。

对待终身大事,我原本并不着急,也不曾有过心仪之人,直至这一日,看见了那个人。

二姐又重新替我系好头发,便命侍女来为我梳妆打扮。

此刻,窗外有琴声悠扬,余音绕梁,时而黄鹂百啭,时而清风拂面,时而来势汹汹,时而多情哀愁,带得满城鸟儿也跟着迎调欢唱。我听得痴了,自言自语道:“溯昭还有这等天上仙曲,是谁在奏乐?”

侍女道:“回小王姬,是新来的王宫乐师,叫孔疏。”

我点了点头,并未答话。但又听了一会儿,我实在忍不住,拉开帘栊,推开轩窗,往外探出头去。庭院中,有一个穿着深蓝华袍的身影。他坐在一片蔷薇前,对亭抚琴,华袍如江海般散开,手指上戴着一枚翡翠扳指。那低头凝神的样子,令我心里骤然一紧。

二姐叹道:“早听闻孔疏才华横溢,不想如此年轻。”

我道:“他可是溯昭氏?”

二姐道:“是。”

为何如此之快,连我自己都感到诧异。以前不管遇到什么样的男子,在是否喜欢这一点上,我都从未摸清过自己的心思。然,此时此刻,我却清楚明白地知道,自己已经动心。

这八年里,哥哥锦书不断,数度探访,所以,即便相隔甚远,我也觉得他近在眼前。他一步步从灵人走向真人,真人走向灵仙,都会分别过来见我,向我展示他的新袍新仙印。我时常在信中打趣他,说阴曹地府里的野鬼,投胎也不像你这般着急。这么年轻便当了灵仙,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他说,仙君上面还有仙君、天君、上君、仙尊,这日子还有得过,若能成神,一定想法子让薇薇也活个上千年。虽然我知道这无法实现,但被他这样一说,心窝也暖了起来。相比下来,师尊却连书信也不曾寄过一封。我只能隐约从哥哥的信里得知他的近况。

尽管如此,八年前的对话,我却依旧记忆如新:

——“师尊,您一定要相信徒儿,徒儿崇拜您,敬重您,但对您真的无半点非分之想。”

——“说得好,继续说。”

——“徒儿很懂守本分,一直指望日后回到故乡,嫁个溯昭男子,平静过一生。”

再看看楼下的琴师,胸腔中那一份萌动的感情,始终不曾离去。过了一会儿,二姐先去祭坛准备成人仪式,我提着裙摆,从窗扇中跳落,飘然落地。

孔疏很敏锐的察觉了前方的变化,中断抚琴,抬头看了我一眼,唯唯诺诺地行了个礼:“参见小王姬。”

我冲他笑道:“曲子很不错,叫什么名字?”

他连头也不敢抬,只是深深地埋着脑袋:“回小王姬,此曲名为《水月债》。”

“水月,可是镜花水月的水月?”

“回小王姬,正是如此。”

“水月债,好名儿。也不知是否指情债。”

“回小王姬,是的。”

与我说话时,他一直一问一答,连头也不敢抬,不论说什么,总会加一句“回小王姬”,真是好生无聊。但是,看见他深深埋着脑袋的样子,从我的方向看去,却是意外地赏心悦目,姑且原谅他的不解风情。

我绕着他转圈圈,又问了他几个问题,最后轻笑道:“孔公子如此谨慎,可是因为身负水月债,不敢面对别的姑娘?”

孔疏涨红了脸,轻声道:“回小王姬,孔疏不敢造次。”

我终于相信,人与人之间,确实会有一见钟情。他个性并不吸引人,却有一张令我格外喜欢的脸。每次看见他低头的样子,我都有立即与他成亲的冲动。这不正是我一直最盼望的事么——回到故乡,嫁溯昭男儿,平静过一生。

算算我年纪也不小了,不如把这公子迎娶回宫,让他每天给我奏乐听。

想到此处,我便觉得自己的点子真是妙计,伸手在他尖尖的下巴上,轻勾了一下:“这样想便对了。孔公子要知道,本小王姬和别的姑娘大有不同。以后,你会慢慢发觉的。”

“小、小王姬……”孔疏的脸快成了番茄色,一张小脸也快埋到了领子里。

“羞涩成这样,啧啧。得了,不吓唬你,你退下吧。待会儿成人仪式上,我要看到你。”待他转身走了几步,我又唤道,“明日同一时间,不知孔公子是否有意,与我在此品酒赏花,吟诗弹琴?”

孔疏停了停脚步,这下连后颈的肌肤都红透了。

我忍不住掩嘴笑起来,提着裙摆回房,准备好一切,便与祭司仗队前往祭坛。

之前,哥哥在信中告诉我,他今日有要事要做,但会一定会参加我的成人仪式。我一路走上祭坛,扫了一眼出席的人,却不见他人。正在腹诽他言而无信,却不经意看见大祭司身边站了一个飘逸的身影。

我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却发现站在那里的人,是穿着曳地仙袍的傅臣之。顷刻间,风微尘软,繁花如锈,草色上仙袍,广带如飞柳,觉得真是看见了仙人中的仙人。他亦散着发,头戴高高的紫冠,浑身散发着上仙独有的那股子仙气。

他在与旁人说话,似乎没有看见我,经旁人提醒,才回过头来。与此同时,二姐走上来,解开我的头发。一阵风夹着花香吹过,我的月白长发如泉水般滑落,罗裙为风震动。哥哥身上的广带也在风中乱舞。我俩视线相撞,都愣了一下。

大祭司道:“小王姬,你看,天衡仙君今日晋升仙位,都专程过来为你完成仪式。我们溯昭的面子可真是大。”

哥哥走过来,接过成人冠冕,替我戴在头上,淡笑道:“头发散下来,和以前就是不一样。”

我怔怔道:“哥哥……这么大的事你居然不告诉我。”

“什么事会比薇薇的成人仪式更大?”

我承认,感动得有点想哭,但还是嘴硬道:“仙君的袍子不适合你,你太年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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