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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中月(29)

作者: funny2333 阅读记录

这相片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拍来的,他毫不设防,两手袖在水貂毛手笼里,正在赏玩一树雪中白梅,因此目光柔和。

照片上拿钢笔没头没尾地集了两句东坡词——似花还似非花,看取眉头鬓上。

梅洲君默念了几遍,又恼又乐,暗道这伪君子果然跟连四是一路货色,非得好好戏弄他一通不可。

他这才把相片塞回去,就听房门吱嘎一声,被推开了。

连暮声走路时几乎没什么动静,只是气息沉重,透着显而易见的疲惫。因此抬眼时,目光也颇为锐利,仿佛隔着硬质的玻璃,把他罩在里头,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梅洲君丝毫不怵,迎着他的审视,微笑道:“大少爷,可算把您盼来了,咱们这就开始?”

房门被轻轻掩上了。

连暮声估计是被连哄带骗进来的,只是涵养上佳,倒也找了把椅子坐下,抬手看了一眼表,温声道:“阁下怎么称呼?”

丑角竖起一根指头,摇了摇:“下贱营生,说出来还怕污了大少爷的耳目。不过,大少爷若是觉得唱得不错,要回头捧场,便可叫某——时迁。”

第24章

梅洲君演这一出时迁偷鸡,是在民国二十四年,离立春只差十来天。

也说不准,这年春寒太重,钟摆都锈得走不动了,也许还能再往后拨靠几天。

用的是一对锡壶蜡杯,一把短木刀,几张稻草纸。喝了几杯空空如也的酒,吃了只虚虚实实的鸡,最后落下肚的,只有那几张着了火的纸,偏偏他酒酣腹饱,怡然自得。

以至于一世聪明如连暮声,也花了十年功夫才弄明白,当日所见确实是真的。

能演出来的都是真的。

不过在当时,他的目光只是凝在了对方的嘴唇上。

隔着满面铺张的粉墨,依旧能看出唇薄而红,质地柔软,仿佛连热粥都喝不惯,偏偏就敢玩吞火的把戏。

时迁偏着头,鬼鬼祟祟觌他一眼,一手握住木刀,在那沓稻草纸上“笃”地斩了一记,手上用了个割一般的巧劲儿,仿佛当真在筋骨间拉锯一般,这才撇下一张黄纸来。

“我先吃这个鸡大腿,” 他道,将黄纸斜卷成筒,朝蜡烛上一撩,“这个有个名儿,叫独立朝纲。”

黄纸筒上飞快腾起一圈火苗,赤红小蛇似的,朝他指头上窜。这家伙显然学艺不精,没算准火势,被烫得“哎呀”一声,忙不迭甩起手来。

“嘶,好烫,果然新鲜!”

这一甩倒好,几点火星子扑簌簌往外窜,全掸到了连暮声的眉毛尖上,几乎发出“呲”一声响。

连暮声叹了口气,拿手帕按住眉骨。

蜡烛在两人间静静地烧着,灯芯不时毕剥一跳。

丑角没有搭理他,那双点漆般的眼珠在火光中缩紧了,看起来有点冥顽不化的痴。他显然是馋虫入脑,忙不迭把纸筒往嘴里一塞,牙关一阖,火苗如流心的鸭蛋黄一般,在齿缝里通红地一闪,就这么被咔嚓嚼灭了。

他像是含着满口滚烫滴汁的鸡肉,舌尖都在发抖,失声叫道:“真香,真香啊!”

这样子疯疯癫癫的,就是开始入戏了。这一入戏,百味杂陈,馋字当先,仿佛肚里住着个饥寒数千年的时迁,冷怨如厉鬼,啸叫如贪魔,拿手爪发狂也似地抓挠他的胃袋,没一口烈火下肚,还当真浇不灭这深不见底的欲望。

急急忙忙又是一刀。这次切的是鸡翅膀子,叫“凤凰单展翅”。

鸡翅膀得烤热了吃,烤得热油直淌才妙,丑角心急火燎,拿指头频频去戳着火的纸筒,一搅一扑,火星一股一股往外喷,噙着纸筒,扑簌簌一通摆尾,酥皮爆开了,里头金黄的嫩肉绽裂出来,水汪汪的,天底下再没比这更香的脂油了。

真香......真香......真香啊......香得人失魂落魄,香得人涕泗横流,香得人忘却了苦中苦......

这一口下去,不等口中火星散尽,他两手又摸了张黄纸,草草卷成细筒。

这叫鸡屁眼子,还有个别名雅称,叫“后军都督府”,乃是这一出戏的关隘,一支火递进口中,含上片刻,再取出来时,依旧红鲜鲜地丝毫不灭,功夫不到家的,恐怕早就被烫了个满嘴燎泡。

他越是饥肠辘辘,这火势就起得越慢,纸筒屁股上只焦黑了一点儿,迟迟不见明火。他凑过去,往蜡烛芯子上撩拨,一边肩膀因此微微耸起,火光里浸着,清俊小山似的。

就这么一出神的工夫,有什么东西凑到他嘴角边,轻轻按了一按。

这一下,点到为止。

像是拿银针在气泡上轻轻一挑,噗的一声,一切幻梦都顺着针孔流了满地——

他的瞳孔剧烈晃荡了一下,整个人从狂惑的饥寒中撞破出来,轰然跌落在桌案上,两支手肘抵在桌上,也是砰地一跳,依旧有种高空坠落时的不真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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