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理取闹(103)

雨城的夜晚真的很亮，高楼上沿棱安装的彩灯时而闪烁，时而渐变，时而由上至下像坠落的流星，时而分散各自闪动像天上的星星。

店面的灯光更精彩，招牌像孩童的水彩画，门口立着发光的娃娃，花坛里蒲公英状星射散开的路灯立柱由里向外流着金色的光，像烟花一样。

夜晚的雨城就是一派火树银花的模样。

也不知过了多久，路口停了一辆车，从车上走下来一个人。

有南像是心有感应，朝那人望去，只觉得一片漆黑里突然透进几丝光亮，让他晃眼的同时又忍不住更接近一点。

他撒腿狂奔，狠狠撞进那人怀里，眼泪再也忍不住汹涌流出。

“我和他们说过，你肯定会来的。”

之凌紧紧将有南抱住，整个人都有一点发抖，他问：“有南，你手机怎么关机了？”

但有南不理。

有南根本不听他说了些什么，只是自顾自地一直说话。

“他们不信、不信，夏叔叔不信，简明不信，高丛不信，夏九也不信。”

之凌愣住。

“他们怎么就不信呢？我说了你会来，你肯定会来的，你不会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你不会让我跟一个陌生人回家，你肯定会来的，他们怎么就不相信呢？”

之凌一时间觉得呼吸有些艰难，他尽量平稳声音道：“是，是，我肯定会来的，他们怎么能不相信呢？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更不会把你交给陌生人，我肯定会来的......”

心里那点隐隐约约的不一样好像在这一刻勾勒出一个大致的轮廓，他轻轻拍着有南的背，问：“有南，林阿姨和你说了什么话吗。或者，在她以后，你又去见了谁呢？”

有南似乎在回想，片刻后浑身颤抖得厉害，眼泪流得更凶了，死死抱住之凌的腰身。

之凌叹息，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我真想从一开始就把你接到我家来。”

“之凌，你能从后面抱住我吗。”

之凌松开手，绕到有南身后，指尖先落在他的双肩，而后将他紧紧拢进怀中。

有南想，有人抱的感觉可真好啊。他会护住你的后背，让你终于不至于心头空落落的了。

他说：“之凌，你记得我上次和你讲我以前干过一件蠢事吗。其实我没有说完。”

“那天我走在大街上忽然停下来一直退一直退，是想靠上一个胸膛。”

“然后我被车撞进了医院，躺在病床上忽然想起我从来不知道我爸妈的电话号码。”

“你说什么样的父母才会对疯狂奔向他们的孩子不闻不问，什么样的偏见与渊源才会让一个成年人面对一个可能会死掉的小孩无、动、于、衷呢？”

“啊......之凌......我什么都不知道......谁也不告诉我......他们本应是全世界最爱我的人......”

“什么样的父母才会对孩子拼尽全力费尽心思的讨好视而不见，什么样的父母才会像有依和许愿一样，让我十四年生不如死，浑身是伤！！！”

之凌抱紧有南，轻声道：“是他们的错。你别难过了。如果这些你自己弄不清楚，我陪你去问他们好吗？就是求，就是逼，就是死缠烂打，我也非给你问出来。”

“如果不能呢？”

“如果不能，我们就从十八年前开始，一年一年，一天一天，一个人一个人，慢慢查。有南，我们还有一辈子呢，如果能一生一起做一件事，也是很浪漫了不是吗。”

有南沉默片刻，忽然浅浅笑了起来，方才的悲伤与愤怒一扫而空。之凌的心却沉入谷底。

有南笑道：“之凌，等寒假，过年以后，我就带你去我家。不去问什么，也不去和谁吵架。就是简简单单，相处一下。他们都很好的。他们只是......我知道，他们也很艰难。我只是想......”

他笑笑：“如果每个人都可以浑不在意，那便好了。可又觉得，时常难上一过，也是不错的。”

之凌静静听着，浅色的眸子里似乎有些情绪波动。

“怎么说呢，之凌啊，我总是想，生命若能少一些执念，总会好过一些。但若半分执念也无——我不敢谈意义，至少生命是无甚滋味的。”

“很多时候我会告诉自己真的不要那么在意啦，但是，但是，我怕我真的不在乎以后，就会对生命全然失去兴趣。”

“其实很多年，我已经不会去想有依怎么样怎么样了。就这样吧。挺好的。放下那些尖利刻薄的不甘，放下搅得人浑浊烦闷的意难平，只去在乎当下的滋味。”

“也试图去接受一些东西，比如——”

“我也曾怨天尤人，我也曾面目可憎。”

51、第五十一次

◎谁也不曾走入他的孤独，谁也不曾见证他的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