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理取闹(58)
他别过头,目光始终直勾勾地盯着那个温和讲话的女人,一步一步朝她缓慢走去。
难怪。
难怪初见就觉得亲近。
难怪说话会让我恍惚。
难怪连番做梦。
难怪......
“这次来看你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再休假了。好好照顾自己,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林雪梅顿住,疑惑地看向许丹身旁轻轻走来的少年。
这少年瘦削得过分,原本上好的眉目面庞也因此失了几分美感。双眼漆黑,情绪莫名,看起来有些奇怪。
许丹转身,看见有南后一愣:“有南,你怎么来了?”
林雪梅闻言一怔,双眼瞪大,不可思议道:“有南?”
有南不说话,只是一动不动盯着她,林雪梅却上前一步,颤抖着手摸有南的脸:“是有南啊......怎么这么瘦啊......”
有南轻轻一笑:“您还记得我。”
林雪梅微微叹气:“是啊。日日夜夜,我放心不下。”
许丹看着林雪梅将有南揽进怀里,看着两人熟稔的模样,想起来林雪梅早些年是给一家人做保姆的。
她刚回来那几年,还常常向他提起那个孩子。
不知为何,记忆里那些絮絮叨叨忽然就清晰了起来,被刻意模糊化的名字也在这时无比明了,仿佛还是妈妈昨天的念叨。
“下雪了。南南今年该五岁了。”
“啊,小丹都这么高啦......也不知南南怎么样了......”
“我在想,南南没人陪,该怎么办。”
“是个苦命的小少爷哟......”
许丹抓紧手中的红口袋,细绳在手指勒出几道红痕,留下撕裂般火辣辣的痛感。
蛮尴尬,蛮难堪的。
他不停地在心里翻来覆去地和自己讲“君子怀德”,“君子不器”,“君子坦荡荡”,“君子上达”,“君子求诸己”。
君子君子君子,他一直和自己讲君子这君子那,好像有那么一些瞬间自己真有了那副样子,可好像面临窘境还是很难做到那样温和啊。
比如现在,当母亲成为室友的保姆,好像这种难堪就是会让人不知所措。
“南南,我得走了,等下次空了再陪你,好吗?”林雪梅着急回去上班,和有南聊过几句,便匆匆离开。
有南看着她的背影,心想,可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当年为什么突然就走了。
他转过身面向许丹:“许丹,你待会回去和他们讲一下那个招生的事,我先回去了。”
他拦了辆出租车,想着什么时候去找林阿姨把事情都问清楚。
为什么要走。
在那样的情况。
为什么一声不吭地就离开了,没有一句解释、一声道别。
*
有南刚踏进玄关就听见之凌在和谁讲话,情绪激烈,像是有些生气。
真稀奇,许丹是林阿姨的儿子已经够震惊了,回来居然还听见之凌在生气。
有南面无表情走进来,恰好听见阳台上的之凌急促地喊了两声“薄岭!薄岭!”,而后他看着挂断的电话,呼一口气,蓦然蹲下身,双手抱膝,额头抵住手臂。
一直以来挺得笔直的脊背好像有一点疲惫了。
有南轻轻走过去,叫了他一声:“之凌?”
之凌闻声蓦然站起,又是那副腰腹挺直的模样,仍然一身干净,脸上的笑容都是温柔的,仿佛刚才的脆弱和一切负面情绪都只是一场错觉。
他笑:“有南回来啦?”
那笑忽然让有南觉得很愤怒。他一言不发回到自己卧室,“嘭”地一声关上门,径直走到书桌前,拉开椅子,蜷缩着坐下。
他想知道林阿姨为什么离开。
他想要之凌的鲜活与完整。
第一次,之凌没有立马跟上来。
他想要之凌跟上来。
他曾经无数次经历这样的一天。
坐在拉严的窗帘旁边,从晨光肆意,到金阳当空,再到落日斜照,最后一片漆黑。
他会从满腔愤懑地想要声嘶力竭吼出来、痛痛快快哭一场,到心如止水,再到疲惫不堪,最后如同一滩悲伤的死水。
他一直蜷缩在那个地方,一动不动,从天亮到天黑,从天黑到天亮。
但这一次不一样。
当傍晚降临,漆黑的房间忽然传来一声敲门响。
有南没回,门把手轻轻转动,有人轻轻走来,将托盘搁置在书桌上,又将一只手放在有南的肩膀。
“有南,吃点东西。”
有南一动不动,双眼依然没有焦距。
“吃一点吧。就一点。不吃晚餐胃会疼的。”
有南仍然背对着他,只是轻轻地开口:“之凌,你喂我好吗?”
之凌立了片刻,转身出门,脚步声远了,开门声,关门声......
客厅的灯从虚掩的门缝泄进来,在地上烫下一条金色的斜线,与灰蒙蒙的墙角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