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理取闹(74)

“可能人真的只有在和死亡一步之遥并且似乎已经无力回天的时候才会蓦然想起很多遗憾与留念。比如当我被水底的暗流绊倒，在冰凉的河水里上上下下颠倒沉浮。肺里呛了水，想要咳嗽又被无处不在的水涌进嘴里、喉咙、气管......我伸手推，推不到什么，只能尽全力拍水，想挣扎起来换口气，但只有水，只有水，无边无际向我涌来......”

“也就是在那样无助那样绝望的时候我才想起来，我家的猫还等着我喂饭，林子里的苜蓿草还没有长出一朵四叶的来。去年的燕子今年还没有和我打招呼，前天刚埋下一颗种子忘记了浇水......”

他顿了顿，周遭陷入沉闷的沉默，只片刻，又道：

“但庆幸，我被救起来了。我在水中挣扎，依然有求生的可能。而如果你从这里跳下去，突然后悔，谁来从半空中将你救起来呢。”

“我在医院住院期间，有位朋友怕我无聊，送了我一个很漂亮的玻璃盒子，以及一袋海绵宝宝。”

有南回头，发现之凌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口。

他避开之凌的视线，轻松地接过他手中的东西，朝那女孩扬了扬：“看，就是这个。”

“你回去给他们养在水里，等他们都长大了，你选一个晴天，把玻璃盒连同海绵宝宝一起带到太阳底下，举高一点，从下往上看。”

“你会看到一片浸泡在金光中的五彩斑斓，看到斑驳的色块、看到绚烂多彩的光芒，漂亮的光色交织成一场绮丽的梦。明明亮得让人不敢逼视，偏偏又忍不住一看再看，只觉得好漂亮好漂亮，漂亮到足以弥补生命中所有的失望。”

“我后来时常想，也许人被救赎只是一瞬间的事。你还这么年轻，你还有大把的时间去挥霍，为什么不试着寻找自己的救赎？也许是一行诗，也许是一幅画，也许是一个做工精致的摆件，也许是一抹笑容，又也许，只是一颗话梅糖的酸咸滋味。”

“很多时候生命会让人很摸不着头脑，好像我们总是马不停蹄地奔赴一场又一场的悲伤。和家人、和朋友，心生期待，觉得他们理应这样，但偏偏又不这样，于是无比失望。总是执着于，啊，这个我又没有了，那个我又搞砸了，这个人又讨厌我了，那个人又不顺从我的心意了，会让人失去幸福。因为这样我们会下意识忘了，我们还拥有很多。”

“比如现在你看天。”

所有人都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你看重重叠叠的建筑后面深藏的橙红，往上一点一点韵染开，浅了，淡了，又渐变为苍蓝色。天再黑一点，你还能看见一团一团不均匀的酡红。夜深一点，拉开窗帘，就能看见漫天繁星，一闪一闪。”

不知不觉间，有南已经走到了女孩面前。

他将玻璃盒连同干瘪的小海绵宝宝递给她，女孩微怔片刻，接过。

有南又将自己的学生卡递给她，笑道：“如果明天醒来仍然难过，就来找我。世界还是很好玩儿的。生命中那么多种滋味，总有一种，能留住你。”

这时之凌也走过来，他竟不知何时买了一把梳子，手腕上还系着一根蓝色的绳子。

“那个，你别不开心了。我妈妈说，女孩子梳一个漂亮的发型是很幸福的一件事。我讲话不如有南好听，但是我还是想，让你开心一点。如果不介意的话，我给你梳个头？”

女孩依旧是那副呆愣愣的样子，有南却有些惊讶。

原以为只是梳一个简单的马尾辫，从之凌手接触到女孩的头发那一瞬间，有南简直呆住了！

只见之凌熟练地将头发左右对半分，一边法式三股辫编入一缕浅蓝色的绳子，编到后脑勺又和进另一半，整个一把编了一半，用手轻轻提散，挽上去，成了一朵花，盛开在耳畔。

娴熟地从袖口取出钢夹别住固定，又取下一个流苏发卡，点缀在花旁。

有南震惊：“之凌你好强！”

之凌轻轻一笑：“我爸比我还会。”

有南问女孩：“我们送你回家好吗？”

女孩缓缓点头，一个人沉闷地走在最前面，看起来还有些恍惚。

周遭警察想围过来说些什么，但最终没有动。

有南和之凌跟着女孩，一路到了一栋旧式居民楼前，灰蒙蒙的墙体，布满铁锈的外凸式防护栏。

直接走进楼里，上了几梯台阶，到了一楼。

女孩转身朝两人鞠躬道谢，开门走进去。

往回走的路上，两人一路沉默。

这一片有南并不是很熟悉，只是默默跟上之凌左拐右转，东转西绕。

走了一会儿，之凌忽然突兀开口道：“你......那个疤，我能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