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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雀(77)

作者: 荔枝很甜 阅读记录

主将放箭是开战的讯号,朔北军怒气与士气并存,城门缓缓而开,他们提刀冲了出去。

瞬息万变,令人猝不及防。

沈离征驾马狂奔,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抽搐着发疼,他快疯了!他快疯了!

头颅滚在马蹄之下,剑刃淌着鲜血,沈离征杀红了眼。他勒马而下,有士兵替他挡住敌军的刀刃,他抱住奄奄一息的人。

沈离征喉间腥甜,捂住她胸口的源源不断淌出的血,“阿锦,阿锦。”

锦上蹙眉,睁眼看他。她抬手艰难地往发髻上摸了摸,将那支海棠金簪拿下,颤手递给他。

“听、听我说,江家通敌,华都受困,你们不会有兵马补给了,华都三城的储备军只认父皇和兵符,另、另外一半,在皇兄手里,这个,给他,他看到就明白了……”

沈离征微怔,这支簪子的海棠花芯,雕的是龙纹。

他蓦然看向她,忽然明白过来虞成朗方才为何收了手,若非出事,锦上不会戴着这支簪子出现于此,华都危矣,腹背受敌,虞成朗明白此时朔北丢不得。

而她,活着没法传递兵符,只有死了。北齐军不会为小公主收尸,朔北军却一定会。

“好,好,别说话,我带你回营。”

他想抱起她,却见怀里的人陡然蜷起身子,手轻轻搭在小腹上,身下有血缓缓淌出。

四周的厮杀声渐远,沈离征愣住。

小公主气息薄弱,埋首在他胸口,流泪道:“沈离征,沈离征……”

她喃喃说:“疼,沈离征我好疼。”

沈离征痛苦地抱紧她。

那日,城外的厮杀持续了整整六日,炮火连天,尸横遍野,沈离征似鬼魅一般,提刀就砍,像一具没有痛感也不知累的行尸走肉。

他心中波涛汹涌,似尘封已久的野兽,冷静地嘶吼。

直至狼烟停,北齐军暂时撤离,他站在腐烂里,却再也不想洗净双手回家了。

=====

朔北一战持续了月余方歇。

这一个月里,沈离征依旧镇守朔北,拖住北齐。而虞成朗独自潜回华都,持节调令,领八万储备军解了皇城之困。

当初镇国公严封皇宫,将皇宫翻了个底朝天,他理所当然地以为兵符这等要物一定藏在宫里某处,并未想到延诚帝竟会将此物一分为二,一半给了太子,另一半给小公主作嫁妆。

是以太子攻入宫时,江显尤为震惊,至死未瞑目。

但虞成朗并未久留,转而率领援军一路狂奔向北,解了朔北的燃眉之急。

此战大捷,然皇后与公主相继崩逝,无人欢呼。

小公主的遗体随军送回华都,一路抬回皇宫,将军府上下白绸缭绕,死寂无声。

沈离征回府,整座院子都空空荡荡。白公公奉上一盏茶,哑声道:“老奴这就命人备水。”

“白康盛。”沈离征叫住他,淡淡道:“你回宫去吧。”

闻言,白公公扑腾一声跪下,他苍老的双眸落下泪,道:“公主走前命老奴守在将军府,老奴便一生都守在此处,哪也不去。老奴还要替公主照顾将军。”

沈离征没再说话,白公公这才缓慢退下。

太安静了。

沈离征坐了半响,起身去解腰间的鞶带,将长袍搭在了梨木架子上。

举止如常,一切都过于平静。

直至转身,“咚”地一下,长靴踢到了个小匣子。

沈离征稍顿,俯身将藏在架子下的匣子捡起,漫不经心地揭开瞥了眼,书信,厚厚一叠。

他呼吸微滞,是锦上的字迹。

——近来厨娘做的膳食愈发不合胃口,宫里送来的芙蓉糕也不如往日酥甜了,兴许是夫君不在,阿锦胃口都不好了呢。沈离征,何时归?

——时至春日,天依旧有些凉。前阵子染了风寒,流莺将我摁在榻上躺了两日,说我若不听话,待你回府后便同你告状,这丫头胆子愈发大了!

——夜里惊醒,梦见夫君浑身是血,半宿未眠,想要夫君抱抱。

——沈离征,你再不回府我就生气了!能不能不打战,能不能不去了,我去求父皇,父皇疼我,定会免你征战,你陪陪我好不好。

——许久未见来信,夫君可还安好?阿锦很是挂念夫君,若是一切安好,可否书信一封告之。沈离征,我想你。

——今日去赴了昌平侯夫人小女的百日宴,沈离征,我也想要个孩子,如此你出征后,我便不会太惦念你了。你说男孩好还是女孩好?

——沈离征、沈离征、沈离征……

那些信纸里,是她百无聊赖之下,写满他的名字。

沈离征喉间发涩,心口顿疼,掩面而泣。

其实,他从未善待过她。

从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