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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十五年(11)

梁雪都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以便更清楚地听见胡蝶那奇幻的梦想。

只听她接着说:“我将来想当个第三者。”

一道惊雷劈下来,胡蝶的三个听众同一时间忘记了呼吸,无意识地张开嘴,以一种非常一致的表情木呆呆地望向她——几年以后,柳蓉才知道,那个表情叫“囧”。

半晌,梁雪才难以置信地问了一句:“你……想当什么?”

“第三者。”胡蝶斩钉截铁地说,然后看着三个人难以言喻的表情,就解释说,“我爸,我爸你们知道吧,在外面找了一个,二十来岁,长得不难看,卖衣服的。”

柳蓉想起了那个寒冷而糟糕的元旦假期,于是默默地点点头。

胡蝶说:“你们想呀,我妈今年三十八,那女的差不多有二十五六,等她三十八了,我正好差不多跟她现在一样大,那时候勾引她男人,不正好么?”

她说着说着,觉得自己的计划简直是天衣无缝,于是还有点洋洋得意,喜滋滋地说:“到时候我不就帮我妈报仇了么,她一天到晚老说我没用是废物,可是将来还得指望着我才能给她报仇。”

可是眨眼功夫,她有些忧虑起来,把手伸进被子里,捏了捏自己的大腿,叹了口气:“我还是得减肥,胖了就……”这时她看了常露韵一眼,还体贴地补充说,“我是那种长了肉就不好看的类型,不像常露韵,再说我还个子还不高,也长不高了,我妈就这样,所以一定得减肥。”

柳蓉恍惚想起那天众目睽睽之下,穿着皮草的女人不依不饶,和她唾沫横飞地骂出来的那句“野鸡”。

她还是没弄清到底什么是“野鸡”,只是觉得自己失去了乔安承诺的一万块钱。

因为乔安说对了,胡蝶将来肯定变成个野鸡,她的志向就是那个。

三个人谁也没说话,默默地在一边,看着胡蝶忧愁且咬牙切齿地捏着自己身上的肉,柳蓉忽然不明原因的伤心起来,她觉得这世界不应该是这样的,可这世界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她说不清,于是脑子里闪过一句无病呻吟的话——人生太灰暗了。

那时候年幼,刚从童话的世界里走出来,拜别了格林的王子公主、城堡蔷薇,隐约地看见一些所谓“真实”的痕迹。童话构筑的玻璃房子开始崩溃,孩子的灵魂像是撑在薄茧里的幼虫,痛苦地挣扎在成长的缝隙里。

眼睛里只能看到这个……这个硕大而无比纷繁复杂的世界的冰山一角,喜欢用各种“所有”“永远”“一定”这样大而绝对的词汇,来填充心里空洞的悲伤。

有一天他们长大了,站在更高的地方,能看到更多的东西,就会慢慢地忘了那时自己曾经在心里偷偷说过的“人生太灰暗了”。有些人会忘记那个特殊的时期经历过的悲伤,按部就班地活下去,有些人依然记得,也只是付之一笑。

谁还不是这样呢?

世界,就像是许许多多的圈子组成,它们一环一环地套在一起,有时候有些人走不出去,就困在一个圈子里,有些人出去了,进入下一个圈子。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会不会有一天,有人真的能足够强大到打破所有的圈子,而站在世界的尽头,得出一些很非欧几何的结论,诸如三角形的内角和不是一百八十度之类的东西呢?

也许——

但绝大多数人,还在这个漫长的过程当中,慢慢长大,然后老去,并永不停息着。

那件事以后,班主任找胡蝶谈了好几次,可他一个大男人,有时候觉得有些话实在难以说出口,想找她的家长沟通,可对方总是不配合工作,也不知道都在忙些什么。

赵洪最后也只能无奈地叹口气,彻底撤了胡蝶班干的职,希望她能好好地打算一下自己的未来。

胡蝶笑而不语——她不但打算过,还有过周密的计划,不过太标新立异,别人不理解罢了。

一个学期一眨眼就过去,很快又经历了一次期末考试,迎来了新的假期,最后一天离开学校,柳蓉和梁雪各自抱着自己的东西,一起往家走去,乐此不疲地讨论着常露韵最新写的故事的人设,还约好假期有时间一起出来玩。

当然只是客气——梁雪没那么多时间玩,她趁着假期偷偷打工,要尽可能地减轻家里的压力。

忽然,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冲出来,差点扑到柳蓉身上,把她吓了一跳,往后蹦了一大步。

就听见梁雪惊叫一声:“哥?”

柳蓉这才看出来,眼前这个一身酒气、头发湿漉漉且一身狼狈的人,正是已经毕业上了高中的梁肃。

第十一章 记一次探险

梁肃有些摇晃地靠在小路的墙上,甩甩头发,舒了口气,好像不大清醒似的。

梁雪皱起眉:“你喝酒了?”

梁肃说:“没有,被一个小婊子养的拿啤酒瓶砸的。”

梁雪上下打量他一番,得出结论:“脑袋?”

梁肃又甩甩脑袋,笑了笑,好像缓过一点来了:“嗯,脑袋——有钱没有,先借我。”

“钱”对于梁雪来说,是个敏感词汇,“没有”两个字几乎在梁肃话音落下的同时就脱口而出。

梁肃叹了口气,一言不发且无可奈何地看着他这堂妹。梁雪这才不情不愿地把手伸进书包里,摸出了一个手工粗糙、看起来是原创的那么个小钱包,打开以后翻了半天,挑起眼看了梁肃一眼:“就二十块钱。”

“我操。”梁肃哭笑不得地骂了句脏话,“你一天到晚这也不舍得那也不舍得,四处找事打工,跟钻钱眼里似的,告诉我身上就二十块钱?”

柳蓉觉得要是有人当着同学的面对自己说这样的话,自己肯定要恨他一辈子。梁雪却好像毫不在意似的,耸耸肩膀:“都给奶奶了,老太太手头一紧就没事找事,我花钱买个清净——你要钱干什么?”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钱包又收了回去,明确地用肢体语言告诉梁肃,二十块钱也没有了。

梁肃阻拦不及,只得对天翻了个白眼,平铺直叙地说:“跟人打起来了,酒瓶子砸了一地,得赔人家老板,我没带够钱……你二十块钱先给我行不行?”

柳蓉心想,打完架还惦记着赔钱,这流氓可真讲文明将礼貌。

梁雪皱皱眉:“别人没带钱啊?非跟我要。”

梁肃抓抓湿漉漉的头发:“就我一个人,快点,臭丫头,白疼你了,不就二十块钱么,肯定还给你还不行么?”

梁雪点点头,得出了另一个结论:“群殴啊。”

“去你的,你哥我一个人单挑他们一帮——钱。”梁肃总能在东拉西扯完毕以后直奔主题。

梁雪慢腾腾地把钱包掏出来给他:“你说的,快点还啊,要不然一天长五毛。”

“你跟你哥放高利贷?”梁肃伸手在梁雪脑袋上拍了一下,非常气愤,“你有没有人性?”

柳蓉在一边慢慢地举起手:“那个……”

她虽然已经见过梁肃很多面,不过他们说话的时候,她一般不插话,只是在一边听着,乖乖牌好孩子,面对这种荒腔野调的小流氓时,总会觉得心里毛毛的。

梁肃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小朋友,我批准你要发言前可以不用先举手。”

“别欺负人家。”梁雪大姐头发话。

柳蓉掏出钱包,说:“我这有还有点钱,一百,够么?”

“哎呦,太好了,这回够了。”梁肃一点都不客气地从柳蓉手里把一百块钱抽走,男孩子的手指修长,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斜斜的飞起,还在人民币上亲了一下。

柳蓉于是又偷偷给他下了个定义,心想这是个讲文明讲礼貌、并且长得挺好看的小流氓,不知为什么,她莫名地有些紧张,一紧张就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等她反应过来,一句话已经脱口而出了。

“那个……流通货币好多人摸过,上面都是细菌。”

梁肃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干咳一声,把钱塞进兜里,回头偷偷问梁雪:“这个……几岁上的学?是不是没够岁数的?”

梁雪翻了个白眼,这兄妹两个翻白眼的动作倒是像了个十乘十,往梁肃腰上杵了一下:“快点还人家听见没有——柳蓉,一天跟他要五块钱的利息。”

梁肃又恨恨地在她脑袋上拍了一下。

柳蓉又不经大脑地说了一句:“放高利贷是犯法的。”

说完以后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柳蓉闭上嘴,咬了咬自己的舌头尖,心想,叫你乱说话!

梁肃笑得像个抽羊角风的,用手指使劲戳着梁雪的后脑勺:“听见没,放高利贷是犯法的,让警察叔叔把你抓进去,是不是小朋友?”

柳蓉发誓要变成个没嘴的葫芦,一言不发。

掏了钱,梁雪和柳蓉自然而然地跟在梁肃身后,去见他那债主,到了以后柳蓉才后悔了——那花花绿绿的地方绝对不是“饭店”那么简单,里面各种鬼哭狼嚎的声音此起彼伏,各种奇形怪状的人类进进出出,有化浓妆的女人,有头发染得鸡毛掸子一样的小青年,简直就是个流氓窝。

那时候广大市民还没有“吧”的概念,柳蓉延续了老一代人的叫法——这是个歌舞厅。

她和梁雪就像是开错了门走到了另一个世界,特别柳蓉身后背了个傻乎乎的卡通双肩包,手里还抱着几本塞不进去的练习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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