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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十五年(38)

白玉叹了口气:“你这小丫头,怎么主意那么正啊!行啦,去吧。”

柳蓉从白玉的办公室出去,末了还回头做了个鬼脸,嘱咐了一句:“老师您可千万别告诉我爸妈。”

然后她转过身去,将脸上的故作轻松抹去,心情就沉重起来——这是她第一次面对这样严重的选择而选择放弃,理智上知道自己是对的,既然在这个战场上自己的胜算不大,干脆一开始就不要投入任何成本,避免短兵相接,战略性转移,老老实实地走上另一条路。

可感情上……还是会觉得不甘心。

她到了走廊尽头,一抬头,却看见顾清阳双手抱在胸前,靠在楼梯上等着她,顾清阳的脸色并不好看,这位笑面虎似的公狐狸精好像脸色从来没有这么不好看过。

柳蓉眉开眼笑地说了一句废话:“班长怎么还在啊?”

顾清阳看着她,沉默半晌,才答非所问地说:“我不用你让。”

柳蓉装作无辜的模样眨巴眨巴眼睛,顾清阳就冷笑起来,他勉强压抑着嗓音,却还是有说不出的愤怒从话音里透露出来:“你是不是觉得我在你眼里,根本连对手都不算,没什么能耐考上好大学,只能靠你让这么一个保送名额,这么一个……”

顾狐狸好像已经气糊涂了,他预感自己要口不择言,于是只能调动最后的理智,撇过头去,剩下的话音就哑在了嗓子里,柳蓉居然看见,他眼圈微微有些泛红。

发现自己情绪失控的少年终于在强大的意志力惯性下不再看她,也不再理会她,大步下了楼,扬长而去。

第二次模拟考试之前,保送名额下来,顾清阳得到了那个名额,去了F大,从此开始了他每天不用读书,到学校给同学们无偿服务的生活,皆大欢喜。

二模考试柳蓉考得有点砸,这时候二轮复习已经结束,第三轮复习时要开始查漏补缺,一中的传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作业就一切凭自愿,不再对同学们做出强制性的约束,师父已经领进了门,剩下的就靠自己修行了。

紧巴巴的日程一下子松懈下来,柳蓉又开始拉着常露韵光顾梁老板的奶茶店。并且被梁雪逮了个正着,梁老板现在已经完全不让梁雪干活了,奶茶店相当于梁雪小伙计的另一个自习教室。

第二次模拟考试全市并没有排名,各学校内部自己解决,梁雪一抓住柳蓉,第一句话就是:“你二模多少分?排名怎么样?”

柳蓉对她也大方,考砸了就直接说考砸了,坐在柜台旁边的小专座上,慢吞吞地说:“勉强到了六百四,这回语文没有超常发挥,理综还砸了,考试的时候大概有点晕,居然差了两分都没上二百七。”

梁雪深深地吸了口气,在她旁边坐下来,心事重重——这就是八中和一中的区别了,八中这次考试,理科最高分才不到六百二,还是传说中批改试卷放水的情况下。

同样是优等生,在市重点和区重点面对的压力是不一样的。

在一中,竞争再激烈,第一就是第一,第二就是第二,平时怎么样不算,起码结果是有保障的,可八中不一样,八中考了第一,高兴劲儿还没来得及过去,人就会又开始惴惴不安地打听更好的学校的成绩。

打听到自己的成绩果然只能在八中算好,跟其他学校比起来屁都不算,就会陷入一种更深的绝望——宁当鸡头不当凤尾,也是需要心理素质的;打听到自己的成绩按一中的标准居然也勉强能排上名,又会怀疑,八中这回为了面子,批卷子又放水了吧?

理科班的差距已经在那里了,梁雪到底还是忍不住问:“那……你们那边文科班这回成绩怎么样?”

柳蓉想了半天,才犹犹豫豫地说:“我听说文科班最高分有……六百三十几?”

看见梁雪的表情一下子暗淡下去,她赶紧改口:“没有吧,也可能是我听错了,好像是六百二十几?要么是六百一……嗯,六百一差不多。咳,现在也不大关心这个,要么回去我再好好给你打听打听。”

梁雪听得出她话里德安慰,勉强笑了笑,常露韵赶紧在旁边试图转移话题:“哎,柳蓉,我听见内线消息,说这回F大咱们班保送名额是你让给顾清阳的。”

这回连梁老板都凑过来了,端了一个放满了小点心的大托盘过来,给考生们加餐,柳蓉和梁雪立刻扑上去了,还惦记着体重问题的常露韵矜持了一下,也妥协了。

梁老板把围裙和手套脱下来——他现在在店里增加了面包业务,雇了一个点心师傅,越做越正规专业了,把她们三个的奶茶杯子收拾下去,还顺手拍拍柳蓉的头:“保送都不去,那么牛?”

柳蓉嘴里塞得满满的,咕嘟了一句:“看不上。”

常露韵就顺口调侃:“咦?我怎么听说是顾大班长用的美男计?”

“砰”一声,梁老板被手里的大托盘遮住视线,走路撞到了柜台上。

第三十六章 少年JUMP!

一声巨响,打断了姑娘们热火朝天的八卦精神,梁雪看了看她哥,不厚道地说:“哎哟,真疼!”

梁肃揉着被撞疼了的地方,强颜欢笑:“没事没事。”

就见梁雪一脸心疼地摸摸柜台,然后目光犀利地翻了她哥一眼:“谁说你呢。”

梁肃郁卒,有心抬手照着他这败家妹妹后脑勺上来一巴掌,又不舍得,生怕手劲大了,把这全身上下无处不金贵的高考生给打傻了。

他一偏头,看见柳蓉咬着吸管,没心没肺地跟着拾乐,到嘴边想说的话,就忽然说不出来了,化成那么一团,卡在胸口里,又闷又胀,脑子里却好像被冷水搅过一番,出奇地凉了下来。

他的目光好像有自主意识似的,装作自然而然地从柳蓉身上溜过一圈,又划过整个被傍晚下沉的阳光充斥的小店,若无其事地落到柜台上,随手翻动着账本,嘴里满不在乎地说着:“行,小丫头够牛掰,什么都不当回事。”

这句话就像是一把小刀子,切断了他的视觉神经,要不然怎么账本上射到眼睛里数字和文字都进不了脑子呢?

唉,春风无计悔多情,少年心事几人知。

他沉默下来,几个姑娘却无所察觉,仍然围坐在角落的小桌上,叽叽喳喳地说着话,话题以“高考完了以后我要去干什么”展开,像是这群小小的、坚强的行人,正在用言语支撑起了一个尺寸大的空间,在行路的间隙里,三言两语,便搭建起一个别人插不进去的、梦想的舞台。

常露韵说:“我要先睡个昏天暗地,对了,暑假还得减肥。然后要去学东西,现在特后悔小时候没多学点艺术,大了想学了就没时间了,还没决定好是学钢琴还是学古琴,我还想学一门语言,大学一定要考到远一点的地方,以前一直没时间旅游,但是很羡慕那种‘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人,想看看别的地方的人是怎么生活的,就去……江南或者西安,学社科类的专业,然后闲下来就可以看见长安古道或者小桥流水,哎呀,让我跳过高考直接穿越到那时候吧。”

柳蓉含糊地说:“我不去离家那么远的地方,就咱们这块地方混个大学就成,不然每年春运火车票机票就够让人掉头发的,看电视里那么多的学生,背井离乡的就为念个破书,每年过节的时候买不上票回不了家,一脸忧愁地看北风吹雪花飘,多凄凉啊。”

常露韵鄙夷地看着她:“你太没追求了。”

柳蓉半死不活地用吸管戳着没化开的冰块,沧桑地说:“常露韵同学啊,你可千万别被古诗词给骗了,据我的经验,全国各地哪都一样,那年跟我妈去上海,从火车站一出来,好,我还以为火车打了个来回又把我给拉回咱们这了呢。除了楼就是车,除了车就是人,没什么新鲜的。”

常露韵说:“瞎说,十里洋场和北国冰雪必然不一样的。”

柳蓉眨巴眨巴眼,诚恳地表示:“嗯,大概我看不出来。”

常露韵揪着她的两条麻花辫玩,判断说:“柳蓉同学啊,等你能看得出来的时候,语文就不会不及格了。”

这句话踩中了柳蓉的死穴,她“嗷”一声惨叫趴在了桌子上,猫似的抓挠着桌面:“这轱辘得掐了别播,咱换下一个话题!”

梁雪忽然说:“我也喜欢江南,上回我一个同学旅游回来,拍了好多那边的几个名校的照片当励志,有好多二三十年代的小洋房,墙壁上都有青苔斑驳的痕迹,特别沧桑,还特别有感觉。”

她垂下眼睛笑了笑,故作轻松地说:“可惜考不上啊,再说我也不能去那么远的地方,我爸谁管啊。”

梁肃这会终于回过神来,插话说:“你考哪算哪,放心,你爸我管。”

梁雪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开玩笑说:“你得管你自己,还得管你爸妈,隔三差五地还要管你那些小兄弟家,再加上一个我爸,要把你累死啊?”

梁肃混不吝地说:“我能者多劳呗。”

梁雪抿抿嘴,没说什么。

这世上的大多数人能顾得好自己就不错了,他却轻描淡写地就担负起那么多人,三年前少年在路边大言不惭地说“我供你”,三年后在这里,他又用同样的语气说出那句“你爸我管”。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是天生就这么大,还是因为别人都不能像他一样,狠下心来逼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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