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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探幽录(136)

不过,不仅是英俊,连袁恕己、高建等人也发现阿弦跟以前不同了。

就好像她又回到了当初戴着眼罩时候的那个“十八子”,把自己装在一个无形的壁垒里面,极少言笑而颜色晦暗。

对于英俊而言,阿弦变得更多,以前那个阿弦,喜欢跟他亲近,喜欢同他说笑,但是现在,虽然两人仍是住在一起,但阿弦早起晚归,英俊几乎没有跟她碰面说话的机会。

就算阿弦没有开口,英俊心里明白:她是有意在疏远自己。

以他洞察入微的心性,他依稀有些明白阿弦这样做的原因,但……总不能一直都这样下去。

英俊道:“阿弦,是讨厌我了吗?”

阿弦正在盯着脚下那厚厚地雪层,想起开春之时下雪,老朱头一早起身将雪扫光,两人因此而争执。

猛地听见这句,阿弦脚下一歪,几乎滑倒。

英俊却从旁探手,十分准确地挽住了阿弦的手臂,将她拉起靠近自己。

阿弦定了定神,将手臂抽了回来。

英俊听见“吱呀”一声,是她往旁侧退了一步,她不再立在他的伞下。

英俊道:“不回答,就是默认了。”

阿弦看着两人之间的那个脚印,终于道:“不是。”

英俊道:“那是为了什么?”

阿弦道:“你真的想知道吗?”

英俊道:“是。”

阿弦看着他的眉眼,映着莹白的血光,他的鬓边跟长眉上挂着淡淡的雪色,这让他看起来越发清隽出尘,虽然身着简单的麻布衣裳,却犹如哪个高门大族的世家贵公子……或者什么王公大臣之类高不可攀的人物。

心头涌动,阿弦道:“我喜欢阿叔。”

英俊的眼睫一动,微微抬眸。

阿弦仰头看着这个人,不顾雪落在她的脸上化成了水,湿湿嗒嗒地,又滑入颈间。

她问:“阿叔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

英俊沉默了会儿:“我更愿意听你说。”

阿弦道:“那是因为,只要跟阿叔在一起,我就看不见鬼魂了。对我而言,阿叔就好像是炉火,是阳光,我靠近你就觉着身上暖暖的,所以很喜欢阿叔,不想要离开你。”

英俊道:“这很好。”

“很好吗?”阿弦摇了摇头:“不,这不好。我不想依赖任何人。”

英俊道:“你并不曾依赖任何人。”

阿弦道:“我有。其实我早知道,我不能这样,当初带阿叔回家,伯伯就劝过我,我只是不听,伯伯疼我,就随我的意思,但我知道这样做不对。而现在……”

英俊止步。袖口处的手有一丝不为人知的轻颤,英俊道:“现在怎么样?”

阿弦道:“现在,是时候该离开您了。”

喉结上下一动,过了会儿,英俊才问道:“阿弦的意思,是……要我离开吗?”

阿弦道:“不是。”

英俊道:“那么是如何?”

阿弦深深呼吸,有他在身边儿,就算是雪中也丝毫无那种阴冷之感,冷冽地空气穿入,只觉痛快。

阿弦道:“我想离开桐县,阿叔就住在这里好了,现在阿叔在酒馆跟善堂里都很好……家里又有高建照应着,阿叔应该无碍。”

眉间那一丝极小的皱蹙展开,英俊问道:“你要去哪里?”

阿弦道:“我要去长安。”

英俊并不觉着诧异,只道:“那为什么不让我跟你一块儿去?是我哪里做的不对吗?”

阿弦道:“没有,你很好。”而且好的实在太过了。

英俊道:“阿弦,我不明白,如果我很好,你又喜欢跟我在一起,为什么不让我陪着你?”

阿弦握紧双拳:“因为我知道这一切迟早要结束,不如就现在决断。”

英俊道:“结束?”

阿弦道:“是,你会离开。”

英俊若有所思:“你是怕我……会跟朱伯一样离开?”

阿弦举手揉了揉鼻子:“不是。”

英俊道:“那是为了什么?”

因两人站在原地不动,前方的玄影也停了下来,它立在雪中,呆呆地看着身后的两个人。

阿弦的嘴唇在哆嗦,那句话几度冲口而出,却又死死忍住。

良久,英俊听不到回答,他试着往前一步,将伞擎了过去:“如果答不上来,那就不要说了,我们回家吧。”

忽然,阿弦举手,一把打在他的手臂上,用力颇大。

英俊料不到会如此,手一松,那把伞便坠了地,于雪地上砸出一道浅浅的痕迹。

阿弦死死地攥紧双拳,终于大声道:“因为、因为你不是我阿叔!”

一句话,如破釜沉舟,再无顾忌,阿弦道:“我是骗你的,你不是我阿叔,我之前根本、根本不认得你,只是因为靠近你就看不见鬼魂了,我贪恋这种暖意,所以才拼命想留下你……但是伯伯说的对,你跟我们不是一路人,你迟早会想起来,你也迟早会离开,我也迟早要习惯……一个人!”

阿弦说完之后,步步后退,然后转身,飞快地往前跑去。

跑的太急,一个踉跄,几乎抢摔在地上,阿弦勉强站住身子,不敢让自己回头,也不要回头。

她心里想:“我终于说出来啦,伯伯,我终于告诉他了,以后……就再也不相干了。”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想去长安之事,然而英俊怎么办?

以英俊的性子,如果她开口说一声要他同去,只怕英俊立刻就会答应。

但是她又怎么还能继续假装他是亲人?

她连最亲的老朱头都留不住,何况一个假的,被她硬拽回来的陌路人。

眼泪跟雪水交织在一起汇流而下,阿弦心想:“我要去长安了,我想去长安,看看伯伯口中的可怕跟可爱的地方是什么样子,我也想去看看,那些所谓的‘家人’的人……”

在之前的昏睡之中,她看见她自己的人生,也看见了另一些人的人生。

按照苏柄临的话来说,也许她跟那些人,还有一种说不清的诡异关系,但是在阿弦看来,那只是一群不折不扣的陌生人。

她的家在桐县,她的亲人是老朱头,不是什么皇上,圣后,太子,公主……那些看着很热闹,实则很冷酷的一张张脸孔。

泪眼模糊中,脚下一滑,这次并没有人来及时扶住,阿弦“啪”地一声便往前扑倒在地。

手掌心火辣辣地,膝盖亦生疼,阿弦趴在地上一时动弹不得。

过了会儿,她才挣扎着爬起来,然后看着雪花从旁纷纷坠落,阿弦仰头,望着那琼玉飘碎的天际,她索性翻了个身,重又躺在地上。

阿弦摊开手脚,躺在冰凉入骨的雪地上,怔怔地看着眼前天空。

飞雪急速飘落,迫不及待又不乏温柔地落在她的脸上,阿弦忍不住笑了声:“我还有‘亲人’……伯伯,我可以指着这个笑话笑很久。”

忽然脸上湿湿热热地,阿弦转头,却见玄影正在舔她的脸,一边儿用鼻子拱她,仿佛在叫她快些起身。

阿弦看着玄影,伸手在它的头上抚过:“玄影还在,玄影,现在只剩下你跟我了。”她探臂将玄影搂住,“你可不能再不见了。”

玄影“呜”了声,犹如回答。

次日阴天,一整日闷闷地不见阳光,高建来接阿弦的时候,问起昨日王家之事。

阿弦把王大刻薄父母的事说了,道:“这件事我不想管,是那那两口子活该,让他们多受些惊吓却好。”

高建搓搓手:“唉,其实央求我们查此事的不是王大两口儿,而是王老太太。”

原来自从王老汉去世后,家宅不宁,那两口儿就将此事归结在老汉鬼魂作祟身上,王老太却并不这样以为,因那两口儿不信,她就托人找到高建,央求阿弦前去查明真相。

阿弦虽然意外,却也不以为然:“至今那两口子对老太太还冷眉冷眼的呢,叫我看是教训不够,随他们去吧。”

高建劝道:“话虽如此,但是那家里不安宁,连带老太太也受些惊恐,他们两口做错事,老人家却并未做错,何况那两口子再因此事而更加责怪老太太,岂不是不好?还是帮一帮吧。”

高建十足耐性,跟阿弦又格外不同,他的话,阿弦还是要听的。

这日正午,阿弦才又随着高建来到王家。

两人还未进门,就听得屋里头鬼哭狼嚎,有人大呼救命。

高建见势不妙,忙推门而入,迎面就见一人手持菜刀冲了出来,口中叫道:“我要宰了你这混球!”

这拿刀的却是阿弦昨儿看见的王家媳妇,那前头被追着的正是王大,早没了昨儿的凶恶,满面惊慌失措,右眼下面又有一团乌青。

王大看见两人进门,便鸡飞狗跳地跑上前来:“十八子,高爷,快救命!”

高建见那媳妇来势凶猛,忙喝道:“快把刀放下!”

然而那媳妇置若罔闻,手中的菜刀雪亮,仍往王大这边追来,浑然一副见鸡杀鸡见狗杀狗的煞神架势。

高建鼓足勇气,跳上前将她的手腕握住,试图夺刀,谁知这媳妇的手劲儿竟极其之大,高建吓了一跳的功夫,这媳妇手腕一抖,竟把菜刀扔了出去。

明晃晃的菜刀飞出去,正从王大脸庞擦过,深深地砍入了身后有的门扇上。

王大回头一看,失魂落魄,委顿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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