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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探幽录(33)

那人大哭,复拼命吼道:“不!您可以以军法处置杀了我!但不能这样对我!”

苏柄临手握缰绳,冷笑道:“可知就算是这样,也无法平我心头之恨。”

“老将军!”那人绝望大叫。

“我要你三尺之血,祭奠他在天之灵。”苏柄临盯紧那人,缓缓抬手。

空旷的荒地上忽然传来连绵不绝的奔雷之声,地上的积雪也因而颤动,跳跃起来。

那头颅更是嘶声狂呼:“不!不要!”

不远处,平地似起了一阵黑云。

原来是无数匹军马,窜动着,挤挤挨挨,迅若惊雷似的往这边冲来。

那头颅左右拧了拧,终究纹丝不能动,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那无数铁蹄迅速逼近,死亡这般可怖的降临。

声音已经彻底地变了调:“不……!”

苏柄临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看那无数匹军马奔腾而至,看那无数的铁蹄踏过荒原,看那反骨的头颅在铁蹄下发出绝望的嚎叫,然后被踢裂踩碎,最后连血肉碎骨都践踏进了泥雪之中,马儿过后,现场只剩下一团几乎看不出颜色的污渍。

是的,污渍而已。

苏柄临冷冷地看着那摊污渍,扬首看向晦明不清的天际。

苍老的双眼似搜寻什么般,在天空中逡巡。

良久,苏柄临道:“倘若十八子果然能通鬼神,你大概……仍会听见看见,你放心,余事我会料理,你的妻儿我也会命人妥善照顾……”

一阵狂风席地而来,裹着细雪,在苏柄临的马前滴溜溜地卷起一个旋儿,摇曳不散。

苏柄临眼睁睁看着,枯槁的双目中忽然有泪如泉涌。

“何鹿松……你,安心的去吧!”

风卷着细雪上升,然后在苏柄临的身前慢慢地散开,终于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望无际的黑土地,纵然经过马蹄践踏,经过风霜摧残,却仍有一线嫩绿色,从冰雪底下执着地钻了出来。

最深沉冷酷的辽东雪夜即将过去。

黎明将至,初春将至。

第27章 免死金牌

窗纸是去年糊的, 经过一年的风吹雨打已经破了好几处, 颜色也变作脆弱的旧黄。

清晨的小风从破洞内灌进来,边缘的碎纸随风抖动, 发出簌簌地声响。

阿弦从头疼中醒来。

一夜无鬼,然而有梦。

脑袋好像是被什么踢过, 她呻吟了声,举手捶了捶, 梦境中的情形似乎也随之奔涌而出。

万马奔腾,踏向地面上的惨叫的那人,仿佛要将他深深践入地狱,万劫不复一般。

一身戎装素服的苏老将军,马背上按剑,杀气跟痛楚交织的双眼, 以及……言犹在耳。

如此真实,又如此惨烈。

阿弦有些分不清那究竟是梦境, 还是真实。

就在愣怔之时, 手背上传来熟悉的湿热之感。

阿弦本能一笑:“玄影,别闹。”

抬手的瞬间忽然察觉不对,急忙睁开双眼。

玄影正摇着尾巴,凑过来试图舔她的脸。

阿弦举手握住狗嘴, 同时也看清楚了眼前场景。

左边是一堆乱柴枯枝,堆积在墙角,身前是一张破旧的竹床,原先她就趴在这床边上。

这儿是柴房。

昨夜士兵将那受伤的“亲戚”同阿弦一块儿送回来后, 老朱头关了院门,即刻造反。

他坚决不肯让这男子进房内休养。

阿弦求道:“伯伯,他伤的这样重,不好好照顾怕是会死的。”

老朱头翻着白眼道:“死就死罢了,之前打仗饥荒的时候,天天那么多人死,哪个都捡回来,我也得养得起呢。”

阿弦道:“可他救了我一命……”

老朱头道:“所以我才许他进家门,但却没说要把他当菩萨似的供起来。”

阿弦无奈:“那您说让他睡哪儿?”

老朱头环顾这方寸院落,胸有成竹地指着身后:“柴房!我看就很适合他,看他的模样,蓬头垢面,三分像鬼,七分却像野人。别看现在闭着眼睛老老实实地还成,谁知道醒来后会不会发起疯来,你我老弱妇孺的可招架不住……”

最后一句虽然有些过分,却俨然说中了阿弦的心病。

假如这位仁兄真的像是在谷底那样暴起发难……

阿弦不禁揉了揉鼻子,无法反驳。

谁知老朱头目光如炬:“你怎么不犟嘴了?难道我说的是真的?他是不是……怎么着你了?”

阿弦忙摆手:“没有没有!”

老朱头两只不大的眼睛瞪得溜圆,紧紧地盯着她。

阿弦生怕给他看出端倪,只得暂时妥协:“好好好,柴房就柴房,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也是为了您老人家着想,多积攒些阴骘难道不好?”

老朱头毫不退让:“阴骘不阴骘的以后再说,我且先活命已经不易了。”

柴房里除了一些杂物,还有一张年纪跟阿弦差不多的破竹床,老朱头就叫把那人安置在这床上。

他似乎十分满意自己的安排,又不许阿弦在柴房里多呆,硬是拽着她出来。

将门带上,老朱头掸掸她额头肩头的雪花,才又换了一张笑脸,问道:“一整天没吃东西了吧?还有心惦记别人呢,赶紧回去,好生用热水泡泡脚,哪里有伤着的地方,仔细涂药,别偷懒。”

阿弦提心吊胆,本想请个大夫来给那人瞧一瞧,可是雪寒夜深,老朱头是说什么也不肯放她出门,只得作罢。

老朱头不由分说将她推回房中,又端了热水过来,才转去厨下忙活做饭。

双足没入热水中,阿弦仰头,长吁了一口气。

奇怪的是,她虽然受了一天一夜的辛苦疲累,冻饿交加,但想到柴房里的那个人,不知怎地,心里那股隐隐地喜欢竟挥之不去。

阿弦竖起耳朵,听着厨下锅铲相撞的声响,忙匆匆洗漱妥当。

悄悄到屋门口探头出去,果然见老朱头还在厨下团团转。

阿弦猫着腰,蹑手蹑脚跑回柴房。

借着外头的火光,隐约可见男子仍很是安静地平躺着,阿弦担心地去他鼻端试了试,又握住那枯竹似的手腕细听了听,脉搏气息犹在。

阿弦不敢多耽搁时候,只低低说:“明儿一早我就叫大夫过来,你可千万撑住。”叮嘱了一句,小心翼翼地将那手放了回去。

等老朱头端了托盘进屋门,却见阿弦正站在中堂的桌边,老朱头会错了意:“是不是饿坏了?快来坐下。”

阿弦其实才慌里慌张地从柴房窜回来,见老朱头这样说,忙顺势坐下,见面前是一碗热气腾腾地胡麻汤,一碟脆生生地爽口腌菜,并一个烤的表皮酥脆的芝麻饼。

阿弦本有些忐忑,见了这样的吃食,不由发自内心地夸说:“伯伯,好香啊,高建说您的手艺不比那什么皇宫的御厨差,我看也并不是故意拍马屁。”

老朱头正笑吟吟地将托盘里的汤菜等一样一样端了出来放好,听了这句话,脸上的笑容不知为何僵了僵。

老朱头瞥阿弦一眼,冷哼道:“别听那小子胡说,他吃过皇宫内御厨做的菜?知道个什么滋味儿,整天油口滑舌。”

又催促阿弦快吃:“我特意加了些姜片在里头,在外头冻了大半宿,寒气儿积在身子里就不好了。尝尝看,大概是有些辣,但是对身子有好处。”

两人说话之时,玄影便趴在门口,看外头飞雪悠然,时不时地伸出长长地狗嘴去捉那雪花,很是自得其乐。

老朱头一乐,从怀中掏出半个油酥饼放在它的跟前,拍拍狗头道:“今儿是立大功了,也不枉你主子先前死活都要把你捡回来养着,这饼子就赏你吃了。”

玄影先是抬头看了老朱头一会儿,然后才叼起那酥饼,前爪捧着,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阿弦正埋头喝汤,见状忍俊不禁:“当初我捡它回来,您还老要挟我,说要把它剁了煮粥,今儿若不是它,您可再见不着我了,以后对它可好着点儿呢。”

老朱头瞪她一眼:“食不言寝不语,忘了?”又举手合掌,向着外头祈告道:“老天爷,童言无忌,大吉大利。”

阿弦吐吐舌头,老朱头道:“你慢着吃,我把剩下的汤饭给那个人送去。”

阿弦睁大双眼,满是惊喜,她心里正想这件事,不料老朱头主动开口。

老朱头对上她的眼神,点头笑叹:“真当我是铁石心肠?你没把人带回来就罢了,既然带回来,好歹是条性命,就算是这狗儿,我也还给口食儿呢。”

阿弦道:“我也知道伯伯是口硬心软的。”

“少拍马屁,这次是情形特殊,下次再捡个人回来试试……”老朱头斥了声,又低低嘀咕:“伺候你就罢了,连来历不明的野人也要伺候,唉!合着我就是伺候人的命。”

阿弦把心放回肚子里,喜喜欢欢喝了口面汤。这胡麻汤里加了老朱头特意调制的口蘑粉,当真是又辣又鲜,最适合在这样的大雪寒天里受用。

阿弦就着酥饼,吃得嘶嘶吐气,十分畅快。

那边儿老朱头自端了汤去柴房,开门见那人仍是纹丝不动,俨然不知死活。

老朱头忍不住念了声阿弥陀佛,又埋怨道:“晦气晦气,这楞眼一看,还以为是在停尸呢。”

将门虚掩,走到床边打量了会儿,却又轻轻叹了口气:“倒也是个可怜人,瞧你不像是个粗蠢俗人,怎么也落得这个地步?也不知是得罪了权贵,被人陷害?还是家道中落,惨遭折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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