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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探幽录(368)

崔晔隐约猜到她要说什么。

果然,阿弦道:“我已经决心去南边啦。阿叔总不能随行的。”

崔晔不语。

阿弦又道:“就算我不去南边,阿叔自有公务,我也自有公务,大家聚少离多,我……终究是得习惯不能总倚靠阿叔。”

崔晔听她说的这样明白,竟有些心惊:“你为何,忽然如此说。”

阿弦垂着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手,很想去一把握住,再也不放开,但是这种想法何其奢望,如果他是一枚物事,像是窥基所给的“护身符”,那很简单,她一定会紧紧地握住,永远也不放开,但他不是。

正虞娘子送了一盘清煮的时蔬上来,阿弦看着那再清淡不过的白菘,似她这样喜爱浓油赤酱的人来说,这种菜色叫人看了就毫无食欲。

可是他喜欢。

“是我胡说而已,”阿弦强颜欢笑:“阿叔尝尝姐姐的手艺。”

崔晔哪里有什么食欲,阿弦只得将菜夹到他跟前,忽道:“之前在桐县阿叔看不见,我也曾这样帮阿叔……但是现在阿叔已经不需要我啦。”

崔晔眸色一沉,欲言又止。

“阿弦,”他不曾去动那根菜,只说道:“先前你问我该不该去南边,我对你说,于公而言,你该去。但你没听我说完。”

“阿叔还想说什么?”

崔晔道:“于私来说,我绝不想你去。”

心有点跳乱,阿弦问道:“为什么?”

崔晔道:“因为我不想你出事。”这句话他说的极为郑重,就像是绝不仅仅是担心,而是一种郑重的预言。

阿弦道:“就算那边十分凶险,也未必真的就会出事。”

“你听我说,”崔晔缓声道,“这件事派别人去处置,不管结局如何,朝廷自有判定,但独独你不行。”

“我、我不懂。”

“你该懂,”崔晔深看她的双眼,“因为你是女官。”

阿弦哑然。

虞娘子趁着两人沉默,送了茶上来,本要再说几句缓和气氛,但见两人都是一派肃然,竟不敢插嘴,仍静静退出。

虞娘子去后,崔晔才又说道:“水患引发的灾情,还会牵扯出更多,无家可归的百姓,加上贪吝成风的官员,迟早会激发出民变,处置不当,会引发更大的祸患,必定超出户部跟工部所能控制的范围。所以我私心里,绝不想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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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

皇宫,含元殿。

阿弦入内参见,武后道:“许圉师说,你答应了去南边儿料理水患之事?”

阿弦道:“是。”

武后道:“你有把握处置好此事?”

“我会尽心竭力。”

“只是尽心竭力不够,”武后的声音略沉。

阿弦不解:“娘娘的意思是?”

武后淡淡道:“因这年水患频发,有些包藏祸心之人四处散播谣言,说什么是因为后宫干政,导致帝星昏暗,天神才暴怒降罚人间。”向来城府深沉的皇后,说到这里,也忍不住怒极反笑。

一句“后宫干政”,若是她胡为倒也罢了,她为了这天下,殚精竭虑,费尽心思,天下却如此以报之:后宫干政,这种哓哓之声何时能休!

阿弦其实也略有耳闻,却想不到武后竟亲口对自己说起这些。

武后暗中平静心绪,又问:“你是个很有灵通之人,不如你来说一说,是否当真是如此?”

阿弦苦笑,她只是天生能见鬼,又非全知,阿弦想了想,道:“我自不能面见天神,只是私心觉着,有些流言,不必去在意。”

“若是闲言碎语,儿女私情,那自然无伤大雅,”武后肃然道,“但是你可知道,有人传播这种流言,意图却极为险恶,甚至……关乎千万人的性命?”

阿弦吃惊:“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武后道:“括州暴雨,海水灌溢,永嘉安固几乎都成了泽国,失去家园的百姓流离失所,天怒人怨,在这种情形下,再有有心人散播流言,故意煽动,很容易就……”

“激发民变。”阿弦心头一震,想起先前崔晔的话。

武后听了这四个字,眼中流露欣慰之意:“你能想到这点,可见也是个有心之人。不过,我想要告诉你的是,你若是要接下这差使,便务必要为我办好,只能顺利查明灾情之事,安抚流民,保地方安定……如果你不能……那最好有些自知之明,省得无法收拾的时候,误人害己。”

武后如此说,一来是因为南边的水患的确不容小觑,务必要保证漂漂亮亮地解决此事,这才能将那些流言压下,让别有用心之人的企图不攻自破。

另一方面,却正是因为阿弦,——这毕竟是她亲自看中的第一个女官,如果在这件事情上栽了,那对武后而言,可谓是“双输”,且是她单方面的双输。

阿弦当然听出武后话语中的威胁之意。

跟那夜崔晔的话不谋而合:

——“因为你是女官,你一定要将此事处理的格外妥当,甚至比其他人处理的更好一些。否则的话,你就是失职,这对娘娘而言是绝不能容忍的。”

他又道:“今晚上,我不是以朝臣的身份来见你,而是以阿叔的身份告诉你:不要答应。”

含元殿,武后在上,虎视。

阿弦收敛思绪,深深呼吸:“臣仍是愿意接。但是我并不是为了皇后。”

武后眼神一变:“那你是为了什么?”

阿弦抬头,平静地回答道:“就是皇后方才所说——千万人的性命。”

眯起双眸,仔细打量着面前之人,就算是从来冷酷决断自诩无情不动的武皇后,此刻心中也忍不住生出一丝敬佩之意。

半晌,武后微笑:“好,不管怎么样,你这番胆气是一如既往,只不知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当真胸有成竹。既然如此,我就不必多言了,你且去准备吧。”

阿弦谢恩,退出了含元殿。

南方之行,除了户部所派之人,工部,吏部也各有人选随行。

值得一提的是,武后还给阿弦派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随行护卫——正是金吾卫的右翊卫桓彦范。

启程这日,许圉师,袁恕己,狄仁杰等一直送出城门,许圉师狄仁杰三里便止步,只有袁恕己,打马随行到城郊十里,还不肯退回。

桓彦范便勒马笑道:“少卿,有我在你就放心罢了,何况还有这许多随行之人呢,就算跑出十几只老虎来,也是先捡着那些肥胖的家伙们吃,伤不到小弦子。”

袁恕己全无笑意,此时此刻这种场景,让他顿时又想起当年在豳州,他送阿弦跟“英俊”离开,那是让他后悔莫及的一次离别,那这回呢?

阿弦往来路看了会儿,道:“少卿,回去吧。”

袁恕己却最明白她的心:“你在看崔晔么?如果不舍的,又为什么执意要走?我跟你说的话为什么你全不听。”

虽知道此刻埋怨已经晚了,却仍是有些忍不住。

阿弦知道他心里不受用,便赔笑道:“我知道是我又任性了,横竖就让我再任性这一次,我不想别人用那种质疑而猎奇的眼神看我,所以想认真地做件事而已。少卿该明白的,是不是?”

袁恕己最受不得她这样笑嘻嘻好言相商的模样:“你任性无妨,你可知我害怕你有事!”

阿弦眨眨眼,举手向天:“我起誓,我一定会好端端地去,再活蹦乱跳地回来。”

虽是个伤怀的时刻,袁恕己仍给她逗得笑了出来,但是思来想去,毫无办法,她若是没领旨意或许还有回旋余地,如今领了旨意,万念皆休。

袁恕己叹道:“好,既然你这样说,我便记下就是了,但若你敢违背,我不管用什么法子,也要把你……”

“好好好,知道啦。”阿弦笑道。

忽然桓彦范在前叫道:“主事大人,大家都等你一个了。”

阿弦答应,正要上马,袁恕己眼睁睁看着,心里竟无端恐惧:“小弦子……”

阿弦回身,仰头看着袁恕己,忽然踏前一步,将他的双手一握:“少卿,不必替我担心,保重自己。”

就在袁恕己怔忪之时,阿弦翻身上马,打马追向前方。

等待的桓彦范接了她,却见身后袁恕己仍立在原地不动,只有袍摆随风烈烈,看着甚是孤寂。

桓彦范叹道:“十八弟,少卿对你,好似格外不同。”

阿弦“嗯”了声,心不在焉,桓彦范试探问道:“他是不是喜欢你?”

阿弦抗议:“桓大人。”

桓彦范笑道:“这又不是什么叫人羞愧的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少卿喜欢你也是正理,想当初我看你在殿上直斥皇后的时候,那会儿还不知道你是女孩子呢,心里已经喜欢的很了。”

阿弦呆若木鸡。

大概是迎面风急,阿弦的嘴又张的大了些,一口风灌入,立刻呛得连声咳嗽起来。

桓彦范大笑。

这一队人马一路急行,眼见进了山南道地界,这日天晚,便歇在郊野的一家客栈中。

是夜,阿弦洗漱完毕,上榻歇息。

因连日赶路,身体劳累,几乎一沾枕头便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耳畔忽地又听见吹吹打打地声响,似乎谁家在办喜事。

阿弦觉着这场景似曾相识,定睛之时,发现竟又是在上回的喜筵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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