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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探幽录(538)

这种事一连发生了好几起,还有一次因争执的厉害竟打死了人。

人命官司虽被地方官接手了,但因为涉及大规模的田产纠纷,此事不免便递到了户部。

阿弦正在翻看有关昔日地方的户口跟田籍册子进行一一比对,就听身后书吏寒暄道:“郎中大人。”

阿弦还当也是来找档册的户部官员,便未理会,直到眼前光影闪烁,抬头看时,才见是武懿宗。

阿弦一怔,便捧着卷册略微点头道:“郎中。”

年后,武懿宗被封为河内侯,升为户部之金部的郎中,而金部,正是户部四司中最优厚的部司。

但阿弦乃是户部司的人,同武懿宗却只仍是点头之交。

武懿宗笑道:“主事忙什么呢?”因相貌丑陋,他这一笑之间,更让这脸上平添了几分阴险之色。

阿弦本想随便打个招呼就看档册,谁知见他有意攀谈,只得暂时停下手头之事,应酬道:“有几分旧档要读。您呢?”

武懿宗道:“我没什么事,随意四处走走。你若是大忙,就不打扰了。”

阿弦道:“倒还过得去。”

武懿宗背着手徘徊了会儿,因他是锅背,这慢悠悠故作闲适地动作看来似那神话传说里的龟丞相,但龟丞相纵然是精灵,其样貌大概也未必如此清奇过人。

武懿宗道:“女官可谓是令本朝文武群臣乃至百姓都刮目相看的人物,做官做的风生水起不说,为人也是如此的周全玲珑,连卢家那向来清高的眼睛生在头顶上的世族,也都抢着要收你为义女,岂不是怪哉?”

他说到这里,又自觉失言般道:“不不,我是说,这岂不是极大的荣耀?可只有一件不大好。”

阿弦道:“怎么?”

武懿宗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因为这件事发生的诡异,所以那些无知百姓们暗中议论,还说什么,卢家并不是收义女,而女官本来就是卢家早先走失了的女孩儿……你说可笑不可笑?”

阿弦笑不出来,更加做不出皮笑肉不笑这种高难表情,手紧紧地攥着册子,指骨因用力而泛白。

武懿宗仿佛没察觉她的不快,自顾自又道:“唉,我怎么差点忘了,我其实并非来说闲话的,的确有一件事,后日,是小女的生日,你知道她是后来进长安的,女眷朋友很少,难得女官是我姑爷那边儿的……友人,若是得闲,还请女官驾临寒舍,吃一杯水酒,也算是助兴热闹了。”

阿弦见这份邀请来的不尴不尬,正要随便扯一个借口出来拒绝,外间一名书吏匆匆来到,原来宫内来人,传阿弦即刻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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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弦才过麟德殿,就见檐下宽阔的廊上,有道娇小曼妙的影子出现。

“小弦子!”太平公主带着几个宫女太监,打老远就开始招呼。

阿弦见她跑的飞快,只得也加快步子紧走几步。

两人碰了头,太平抱着那只雪白的狮子犬,歪头笑道:“这一次是父皇传你呢,还是母后?”

阿弦只得实话实说:“是皇后。”

太平啧啧道:“真是奇怪,为什么父皇跟母后突然都对你好的如此?”

阿弦笑看着她,太平毕竟年纪小,若是对她透露出那绝密,只怕她的嘴巴不会牢靠,难保传扬出去。

太平却不等阿弦费心想搪塞的答案,便自问自答地得出一个答案:“我当然知道,是因为天官的缘故嘛。”

“嗯?”阿弦有些意外。

太平用一种极为聪明的口吻说道:“俗话说,母以子贵,妻以夫贵,是不是这个道理呀?”

原来太平自以为崔晔是帝后跟前的红人,阿弦自然是因为他的缘故被“爱屋及乌”,身价倍增了。

阿弦失笑:“公主打哪里知道的这些?”

太平道:“书本里呀。”

阿弦道:“也许书里是这样写的,但对我来说,才不是这样。”

太平眨了眨眼,笑道:“我知道了,小弦子你是女官,又何必母以子贵妻以夫贵呢?如果你嫁的不是天官,而是别的什么男子,只怕他们还要以你为贵呢。所以你应该是子以母贵,夫以妻贵,是不是?”

她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

阿弦也笑道:“这话也不对。”

太平费解:“那是怎么样?”

阿弦道:“这世间各人有各人的矜贵所在,不管是卑微贫贱者,还是高高在上者,何必要靠别人给予尊贵?”

太平闻所未闻:“你这……”她瞪着圆溜溜地眼睛想了会儿,捂住嘴笑道:“这些话我可不敢跟母后说,不然她一定以为我失心疯了。”

阿弦道:“皇后不会的,她的心胸见识非同一般,更远在你我之上。”

太平目瞪口呆。

廊下一名传旨太监远远跑来,行礼道:“娘娘等女官许久了。”

“没想到你竟变得这样人人喜欢争抢似的,”太平叹了声,又道:“不过,你方才那些大道理可敢在‘心胸见识非同一般’的皇后跟前说么?”

阿弦笑而不答,随着宦官而去,太平抱着狗站立忖度片刻,因知道武后召见臣子多半都是朝堂要事,自己不得参与,便自先回宫去了。

含元殿内,武后寒暄:“方才太平缠住了你?”

阿弦道:“公主很是可爱。”

武后眼睛不离阿弦方寸,就算勉强离开了,飞快地在面前摊开的折子上瞄一眼,上头的字迹却都花而模糊起来,让人以为自己得了飞蚊症。

武后索性不去看那些折子们,只微笑看着阿弦道:“是了,我知道陛下不愿你在户部劳累,他毕竟……也是疼惜之意。但你若能为朝廷效力,这才是李家的荣耀呢。”

说到“李家”之时,声音压低。

阿弦只得拱手称是。

殿内出现了一阵异样的沉默。这份并没有约好却不约而同的沉默,让向来老辣周详的武后觉出一份难言的局促。

她咳嗽了声,终于说道:“明崇俨已经择好了日期了,就定在六月初三。”

这一句神来之笔,阿弦几乎没反应过来:“什么?”才问出口,即刻醒悟。

武后含笑看她,目光并无素日的锐利精明审视,却是宁静而温和。

阿弦双耳却“嗡”地响动。

现在、现在已经二月,岂不是还有三个月?

她当然是喜欢崔晔,也想嫁……但真的这日期赫然醒目就在眼前,却不像是一个婚期,而像是一个什么警示的字迹,让她有些头皮发麻,身体僵硬,呼吸凝滞。

武后见她不言语,笑道:“怎么,难道是不喜欢这个日子吗?”

迎上她含笑的双眸,阿弦脸颊微热,逼自己说:“不……这个、不错。”

武后也瞧出她的神情里稍微有些羞赧,她轻声一叹,上下将阿弦又打量了一遍。

正如高宗所说,起初不觉得,但当知道是自个儿的女儿后,每一次细看,都会有一种甚是新奇之感,在此之外,隐隐地,却是一种类似自豪的感觉。

一念慈仁,武后心软非常,依依笑说:“罢了,毕竟是女孩儿……既然你喜欢这个日子,那就让他们定下了,那些琐碎的事也该准备起来。”

又问起近来阿弦如何,比如卢家的人待她怎么样等话。

阿弦只说极好。

武后见事情都已说完,跟阿弦也“相谈甚欢”,心里竟有些难以言喻的满足:“今日就到此。”

阿弦正要告退,忽然又想起一件事。

迟疑片刻,阿弦道:“娘娘,我还有件事想要禀奏。”

“哦,是何事?”武后问罢,忽然留意到她用的是“禀奏”,便觉着可能跟婚事无关。

果然阿弦道:“那件事,如果真的查明不是那位所做,能不能就昭告天下,还她一个清白?”

武后原本还笑的温和,阿弦这句说完后,脸却顿时如同生铁之色:“你说什么?”

重新提起这件事,对于武后跟阿弦而言自然都是极难面对的。

所以阿弦甚至讳言,只用“那件事”代替。

可却不得不提。

阿弦鼓足勇气道:“我只是觉着,如果并不是她所为,至少她要得到一个公道。”

此时她所想起的,不仅是王皇后,还有萧淑妃,以及萧子绮……风雪飘摇里那诡异的山庄。

一念至此,耳畔似乎有那瘆人的猫叫响起,引得她心头惕然不安。

武后的目光变幻,竟问:“难道……是崔晔叫你这么说的?”

“什么?”阿弦愣怔,继而明白武后的意思,脱口叫道:“这是我自己的想法!”

武后盯着她,仿佛在判断她这话的真假。

心头又浮出一丝寒意,阿弦屏息:“皇后,不相信我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武后:还没成亲,就上枕头风了

阿叔:我冤~

第304章 十指相扣

武后望着阿弦, 终于徐徐地又露出笑容。

“你是个不会说谎的孩子, 阿弦, ”眼底生冷的猜忌之色烟消云散,武后道:“其实我也知道以崔卿的品性是不会做这种事的, 放心, 我当然信你。”

阿弦的心,就像是一条误吞了毒饵的鱼, 正吊在鱼线上挣扎扭动, 上下翻腾。

但随着武后的这句话说完,那鱼儿也就像是被人从鱼钩上摘下, 扔进了旁边的水桶内,有了暂时的平和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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