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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探幽录(562)

李贤道:“我已派人前往胡家,要将胡浩然带回。此事是胡家之人自作主张。”

梁表弟转头看向胡族长,面带冷意。

族长道:“先前多谢殿下慈仁之性,听大夫说,若不是这几日医药妥当,先生早就一命呜呼了。我胡家之人,不敢说大富大贵,自古风骨总是有的,若是无故死在囚牢之中,可谓奇耻大辱,先要多谢殿下成全。”

梁表弟哼了声,满面不屑。

胡族长却又继续说道:“擅自将人带回,是族中小辈一时义愤所为。因为听说了先前那死者是如何折辱胡先生家人所以不平而已。自古有一句话,物不平则鸣,先前梁越百般欺辱胡家之时,如今在场的这些人里必定也有参与的,梁越虽然被杀,他们呢?可有人追究他们的罪责?”

果然,梁家的队伍中起了一阵骚动。

梁表弟怒喝道:“你不要东拉西扯,我们再怎么样也没有杀人!只把杀人凶犯交出来!”

李贤听到这里,道:“好,我答应你,一定会追究当日打人之责,一个也逃不脱如何?”

胡族长道:“殿下能吗?”

李贤道:“我当然能。”

梁表弟皱皱眉,若细说起来,此事的确是梁家欺人太甚在先,但是时隔这许多日,胡家的人未必就能一一记得,何况若是记得,先前告官的时候怎会只说梁越一人。

梁表弟想到这里,有恃无恐,暗藏挑衅之意,口里道:“我们族人现都在此,殿下想要查是现成的,殿下,请便吧?”

胡家的人知道他是强人所难,胡浩然的家人被欺辱的狠了,剩下的妇孺受惊过度哪敢出头,且日子还要过下去,若是出面指认,以后梁家报复,却是难说。

正又两边吵嚷起来,阿弦走到李贤身旁,低低说了句话。

李贤本想此事回头慢慢再查,总会有法子的,但看梁表弟要求现在就把人挑出来,正皱眉不悦,隐动杀机,听了阿弦的话,心中顿时有底。

“你想要现在查?”李贤笑了笑,“好的很。本王就现在跟你见个分晓。”

梁表弟一怔,连胡族长也愣住了:“殿下!”

他来到庄子里,查问三日都没有头绪,李贤难道会有通天之能?

李贤不理众人,缓步上前,似闲庭信步,甚是从容不迫,天潢贵胄,风姿俱显。

侍卫长跟阿弦跟在身后,他们走到梁氏族人身前,这些民众见王爷来到跟前,不敢仰视,都个个恭敬低头,而那些心中有虚的,自然也趁机深深垂首,不去跟他目光相对。

身后侍卫长暗中焦急,不知李贤将如何查起,何况这些人低着头,更加无法可想了。

李贤缓步而行,走了四五步止住,望着身侧那蓬头胖大男子,淡淡出声:“你。”

那人一惊,继而叫道:“不,没有我!”

阿弦在李贤身侧,盯着那人道:“梁越殴打胡老先生的时候,你在旁拉住了胡家长媳……”那“轻薄”两字咽下,“殿下早就命人查访明白,你还想抵赖么?”

那人听了,脸色惨白。

又毕竟是王爷亲自发话,只当的确是神目如电,明察秋毫,当即站立不稳,跪倒在地,战战兢兢叫道:“殿下饶命!”

侍卫长愣了愣,忙一挥手,两边士兵上前,即刻把人押下。

李贤笑瞥阿弦一眼,越发胸有成竹。

当李贤停在第二个人跟前的时候,那人双腿已经在打颤,又听阿弦说出他趁乱偷拿了胡家某物,更是面无人色。

如此,在李贤看第三人之时,那人不等他开口,自己就主动跪了。

有了好的开头,剩下的就容易多了,其他的众人里头,连一些同去而没动手的帮凶都站不住脚,纷纷跪地,自己承认了所作所为,又拼命磕头告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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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梁表弟面如土色,原先事发的时候他正在外地,回来才知道详细,如今见沛王这般了得,哑口无言,如见天神而已。

李贤重又回到王旗之下,定了定神,扫过跪地众人,肃然道:“先前因我一念之仁请胡浩然出狱调治,却令人误会了我的用意,导致之后的王叁杀害王明一案,又让你等抓住借口在此闹事。然而本王也每每自省,自觉以后行事当越发谨慎而已。今夜你们挟私带恨,如果任由你们械斗起来而本王坐视不理或者从轻发落,以后必定有人效仿,导致更多无谓的纷争,所以,今夜若谁敢无视本王号令,杀无赦!”

这话一出,暗夜似乎也更冷肃了几分。

连胡氏这边,也纷纷拜在王旗之下,磕头领命。

胡族长见李贤处事如此,明睿果断,心悦诚服。

然而他心里仍惦记一件事,迟疑着低低道:“殿下明鉴万里,老朽心服口服,但……”

还未出口,就听李贤身后那面容清秀的少年轻声道:“你若想给胡浩然求情,就不必了。”

发话的自是阿弦。

胡族长一愣,以为阿弦是想带走胡浩然的意思,顿时皱眉。

连李贤也误会是此意。

阿弦轻轻叹了声,目光掠过胡族长身后。

——胡浩然的鬼魂,赫然正站在那里。

这是什么意思,只有阿弦最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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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此刻,遥遥地有人大哭的声音传来,叫道:“族长,族长!”

众人均都回头,却见田野里奔来数人,走到跟前儿,才见一个是胡氏族人,另外一个,却是李贤先前派去缉拿胡浩然的官差。

官差上前:“殿下……那胡浩然他……”

李贤微震。

而那边,那胡氏族人哭着跪在地上,对族长道:“老爷子、老爷子先前自缢身亡了,只留下这一封书信。”

一片哗然!

胡族长受惊匪浅,勉强定神,将信接了过来,当面拆开。

旁边之人擎起火把到了跟前儿,老族长脸色渐渐凝重,手指颤抖。

终于他将手一抬,背后众人见状,鼓噪声逐渐停住。

“这是……先生的绝笔遗书。”胡族长面色复杂,看一眼李贤:“殿下,我可否……”

李贤点了点头。

胡族长咽了口气:“都听好,这是浩然先生的遗书!”

一干族人以及对面梁氏众人都鸦雀无声,现场只有火把哔哔啵啵燃烧的声响。

胡族长深深呼吸,终于大声念道:“——老朽鬼迷心窍,作出如此有辱斯文连累家门之行,蒙殿下仁慈保全一线体面,但每每觉着心中愧疚之极。今夜,似眼前魔障顿开,幡然悔悟,不愿再以此罪孽之身苟且于世,唯有一死以了结,对梁氏之仇,对家门之辱,对君父之亏,只愿以此一死终结,我之家人子孙等,亦要以我为戒,切记,切记。”

胡浩然先前被惑心之鬼所迷,自以为所做都是自己的意思。

然而在今夜,阿弦除掉了那恶鬼,胡浩然自病中霍然清醒,想到自己先前所做种种,宛如一个噩梦,才知道非自己所愿,乃是被妖物驱使。

又知道李贤亲自干涉此案,又有狄仁杰跟朝中女官主持公道,族人之仇自然可报,因此支开了众人,选择了一了百了。

李贤耳中听着,目光转动,看向阿弦。

但阿弦却望着胡族长身后的胡浩然,老先生恢复了昔日精神矍铄的模样,向着阿弦拱手做了个揖,转过身,呵呵一笑。

在老者袖子一挥之时,一阵风平地而起,旋的火把的光都随之摇曳。

“啊……”

众人惊呼出声。

连胡族长也捏着绝笔书,怔怔抬头看向天际:他本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才听见了胡浩然的笑声,然而看向周围,却见族人一个个都是同样惊懵敬畏的表情。

渐渐地东方露出鱼肚白,天色将明。

胡氏跟梁氏的人都已各自退散。

队伍往回的路上,马铃摇动,马蹄得得。

李贤回头。

晨曦清风之中看着身边之人的脸,阿弦的容貌,在清早淡蓝色的晨光里显得格外柔和。

回想跟她一路同行,种种传奇……

——“如果注定不能彻底的让我喜欢她,又怎么会让我遇上她,一同经历这许多难以忘怀,在她之后,我又会喜欢上什么人?”

默然。

李贤不知自己的心里是什么滋味。

阿弦看一眼前方,淡蓝色的晨曦里,山脉带雾,层层如画,田野一望无际,所有一切将醒未醒似的,奇美绝伦。

再过两刻钟,早起的人们将在官道田埂上勤劳地来往,度过最寻常的一日。

阿弦不由笑了笑,回头对李贤道:“殿下,这是你的治下,你瞧,太平无事,多好看。”

李贤好不容易才将目光从她的笑脸之上移开,顺着她目之所见看去,喃喃道:“是呀,太平无事,山河多娇,很好看。”

队伍回到雍州之时,天色已经大明,晴天之下,街市喧闹。

百姓们见王旗而来,均都避退,不知沛王殿下何以清早从城外而回。

李贤本想陪着阿弦回刺史府,然而在途径王府的时候,却见王府的一名侍从策马而来,他赶到李贤跟前,低语了几句。

李贤一惊:“你说什么?”

阿弦在旁道:“出了何事?”

李贤皱皱眉,隐隐地有些意外惊恼,他回头,对阿弦压低了声音说了一句。

——“太平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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