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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床笏(106)

从此后,琉璃果然半步也不肯再往花园那边去。

后来,琉璃顺利生了儆儿,端王成了太子,又成了武帝,严氏也随着升了奉仪。

入了宫后,又被封了美人,可她一直都不温不火,除了当初才进端王府时候的恩宠有加,此后竟没有多受宠过,却也不曾被彻底冷落罢了。

琉璃感念那天她的提醒之恩,一直对她颇为照料。

严美人却始终淡淡的,并没有什么格外喜欢之色,也自始至终跟琉璃不算太亲近,只是仍跟当时的郑皇后极为亲厚。

直到郑皇后辞去凤位专心礼佛后,有一日,因听说严美人病了,琉璃派人去调治,自己也去看顾了一回。

严美人清减了许多,有些形销骨立。

她默默地听琉璃询问寒温,最后只叹息着说了一句话:“娘娘的运气……真是好到令人嫉妒。”

她当时看着琉璃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像是释然,又像是无奈。

***

如今又在宫中跟严氏不期而遇,琉璃默默地打量着她,却见已经荣升为太妃的严雪,跟印象中的那个面带病容有些憔悴的严美人更有不同,通身的气质越发清冷而高贵,容颜却依旧秀美非常。

严太妃走前几步,目光扫过在旁边站着的范垣,然后越过朱儆,最后落在了琉璃的脸上。

琉璃因见了她,正想起昔日的种种,此刻朱儆已经上前见礼,道:“太妃,你怎么来了?”

这会儿范垣早也向着严雪微微拱手见礼,只有琉璃还站在原地未动。

严雪并不如何诧异,目光转动,重扫过范垣:“首辅大人不必多礼。”

又看着朱儆,温声道:“听说皇上召见首辅大人夫妇,特来看一眼,皇上不会怪罪我来的唐突吧?”

朱儆道:“怎么会。听说前儿太妃又病倒了,现在可大安了?”

“不过是偶感风寒,已经都好了,多谢皇上惦念。”严太妃含笑点了点头。

朱儆道:“太妃身子弱,以后可要加倍留意才是。”

两人说着,圆儿仿佛不耐烦,便往里跑去。

朱儆叫了声,想追,又碍于太妃在这里。不料严太妃看出他的用意,便道:“皇上自便,横竖我是无事的。”

朱儆这才放心,又招呼琉璃一起。

琉璃回头看一眼范垣,见他不置可否。便随着朱儆入内追圆儿去了。

此刻,殿中虽有宫女太监,却都垂首静气,鸦雀无声。

严太妃跟范垣两两相对,范垣的目光仍落在往殿内去的琉璃身上,并没有留意严太妃正望着自己。

直到太妃幽幽地说道:“我昨日读《乐府诗》,看到有《上山采蘼芜》一首,说的是‘新人虽云好,未若故人姝’,却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的意思。可是今日看首辅大人,却是‘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正好相反呀。”

范垣垂眸不语。

严雪走前两步,望着他道:“这么快,就把故人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范垣道:“太妃娘娘请慎言。”

严雪笑着点了点头,轻声道:“亏我以为,这世间还有个情种,谁知也仍旧不过如此,再深的旧情,再重的旧爱,总也比不过娇嫩如花的新人而已,是不是,范大人?”

范垣看她一眼,不动声色。

严雪长长地叹了声:“倒也罢了,喜新厌旧,不过如此。其实我该为首辅大人觉着高兴,横竖旧情是再不可得的,如今能够干干净净地抛却,喜喜欢欢地跟新人恩爱,才是正理,不是么?”

说到这里,便轻轻地咳嗽起来。

范垣道:“太妃请保重身子。”

严雪凝眸看着他,眼底朦朦胧胧地浮现一抹水光,她低声说道:“保重?却又有什么可保重的,又为了谁去保重?我可不知道,首辅大人知道吗?”

第74章 愉悦

严太妃上前一步,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范垣:“到底要为了谁去保重,首辅大人若是知道,告诉我可好?”

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很近了,太妃清晰地看到范垣微垂的长睫细细地抖了抖。

虽然殿内的宫女太监都站的略远些,两人说话的声音又低,他们未必能听见。

但只要他们稍微抬头,就能看见首辅跟太妃两人之间的情形,奇异的像是在“对峙”。

范垣原本垂着眼皮,直到听到这里,才抬眼看向严太妃。

四目相对,范垣的凤眸里风平浪静,无波无澜。

他淡淡地说道:“又何必非得为了谁,为了自己着想就是了。”

严太妃听了这个回答,无声而笑,道:“原来是为了我自个儿,只可惜,我这一辈子都没有为自己着想过……又有谁知道?”

她微微点头,笑容里像是藏着无限的苦涩。

太妃的胸口微微起伏,但是对面的人偏偏不动声色。

严太妃定了定神,突然又道:“我有一件事,很不明白,不知首辅大人能不能指点一二。”

范垣道:“不知何事,太妃请说。”

严太妃方走开了一步,思忖片刻,回头问道:“这温家的女孩子,自然是生得绝色无双,令人倾倒,年纪又小,娇憨可爱,只是首辅大人这么多年,什么样的绝色没见识过,为什么偏偏见了她就非卿不娶了?”

范垣听了这话,忖度不语。

隐隐地有圆儿的吠叫声从内殿传了出来,夹杂着朱儆的叫嚷笑声,依稀还有琉璃的说笑声响起。

严太妃听在耳中,心头一阵烦乱。

见范垣沉默,太妃偏偏回眸一笑,轻声道:“还是说,这位姑娘有什么别人不知道的好处,才让四爷您神魂颠倒,不顾一切了?”

此刻范垣终于说道:“娘娘若一定要个原因,也许,只是一个情之所至罢了。”

严太妃挑眉:“我记得《牡丹亭》里有一句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四爷可是这个意思?”

谁知范垣竟然不答,恍然出神似的。

严太妃拧着手中帕子,原本就白的脸色越发惨然起来。

原来范垣听了严雪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不由地又想起接下来的几句,所谓“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范垣心里想着这一段话,不禁又想起琉璃的遭遇。

陈琉璃本已身故,却又借着温纯的身体复生,如今又跟自己成就了姻缘,虽然重生这种玄虚之事谁也想不到的,何况琉璃的重生只怕也并不是为了他……可如此的死而复生,又阴差阳错的成了亲,或许,也应该算是“情之至也”。

两个人各怀心思,一时都没有出声。

***

外面范垣跟严雪说话之时,内殿中,朱儆却乐不可支,十分快活。

原先跟圆儿玩耍的时候,总是偷偷摸摸的,生怕给范垣看见了责罚,或者唠叨不堪之类的,如今总算已是过了明路了,又仗着琉璃也在,便更是乐翻了天。

琉璃坐在榻上,看着朱儆逗弄小狗,一人一狗互相追逐,委实欢乐,又不住地叫他跑的慢些,留神跌倒了。

朱儆跑的浑身发热,索性坐在地上,呼呼地喘气。

琉璃走到跟前儿,拿了帕子俯身给他擦汗。

朱儆望着她,起初还只管笑,慢慢地就敛了笑,有些呆呆的。

琉璃道:“是不是累了?快起来,这地上凉。”便收了帕子,把他轻轻地拉起来。

小皇帝站起身来,说道:“纯儿,你可真好。”突然眼圈一红,“你……好像是我母后。”

琉璃先是一惊,随即心中七上八下。

朱儆则叹了口气,走开几步,喃喃道:“真真是除了母后,已经好久没有人再这么对我了。”

这会儿圆儿跑了回来,在他们之间蹲下,一会看看这个,一会看看那个,不知为什么这两人突然之间不说不笑,也不陪着自己玩了,不甘寂寞的狗儿昂首“汪”地叫了声,才又引得朱儆回头。

琉璃也忙低下头去,生怕自己一直盯着朱儆的小脸儿看,会忍不住越发真情流露。

幸而朱儆并没有看她,只是把圆儿抱了起来,拢了拢它遮住了眼睛的长毛,琢磨道:“倒要让人给你把毛修理修理,就这样挡着眼,赶明看不见路一头撞在柱子上可怎么是好?”

琉璃听见便道:“既如此,我来给它修一修就是了。”

朱儆惊奇地问:“纯儿可以?”

琉璃笑道:“我早先也给……”差点就把圆儿一号给吐露出来,幸好打住了,只改口说:“我试一试就是了,横竖它又不去比美,就算剪的丑了些也无妨碍。”

朱儆喜欢道:“这可好极了,你倒也提醒了朕,圆儿脾气坏的很,别人要近它的身还不能够呢,何况要给它剪毛?还得你来最好。”

于是叫太监去取剪刀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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