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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床笏(134)

近来因为觉着身上并没什么不适感,才又拿出来,今儿总算是完工大吉。

又想到养谦跟自己说的话,假若儆儿真的要出宫来见自己,倒是要趁机把这棉衣给他,毕竟现在正是天儿最冷的时候,正需要这个。

且这孩子正是在长身体的时候,今年若不穿上这棉衣,再过一年,个子蹭蹭的长高,这衣裳自然就穿不下了。

琉璃只管出神,竟没有发现范垣从外头进来。

范垣瞧着她的样子,就知道又是在惦记朱儆了,他笑了笑,故意先咳嗽了声,抬手在琉璃眼前晃了晃:“是在想什么,连我进来了都不知道?”

琉璃在他咳嗽的时候就已经醒觉了,又见他晃动手掌,便慢慢地握住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范垣道:“才进门。这袄子终于做好了?”

琉璃“嗯”了声,又问:“吃饭了么?”

琉璃叫把热了的饭菜摆来的功夫,范垣却去打量那袄子:“你想什么时候给他?”

琉璃不敢就把养谦透露的话告诉他,毕竟她心里明白,范垣不喜欢朱儆一个劲儿往外跑。琉璃便道:“还没想好呢。”

范垣道:“不打紧,慢慢想就是了。”又打量这袄子的针线,赞道:“比先前进步了好些。”

琉璃笑道:“又笑我。”

范垣道:“哪里是笑,不信比一比看看。”说着探手入怀,掏了一把,手掌里摸出两样东西,一样是个银壳莲纹的西洋怀表,另一个怪模怪样,看着眼熟,赫然正是琉璃先前送给他的那个小荷包。

琉璃不敢置信:“师兄你、你难道一直都随身带着?”

范垣仿佛觉着她问的可笑,便道:“当然了。”说着,把荷包往前一比,跟那袄子的针脚一对,果然高下立判。

琉璃见那荷包的走线歪歪扭扭,时而稀疏的像是秃子头上的毛,时而密成一团犹如蜈蚣的脚,简直不堪入目。

相比较而言,这袄子果然眉清目秀,堪称上品起来。

琉璃望着那荷包,不禁红了脸,像是发现了自己的丑行一样:“这个丑东西你干吗随身带着?还不快扔了它!”

范垣道:“哪里舍得。”说着便要仍放回怀中去。

“你给我!让我扔了它。”琉璃忙要抢过来,范垣举高了不给她,琉璃踮起脚伸长手臂只管去够,冷不防给范垣拦腰一抱,搂在怀中去了。

琉璃仰头望着范垣,范垣道:“天底下多得是精致的绣工,数不胜数,这样丑的却是独一无二,自要好好珍惜才是。”

琉璃愣了愣:“你说我是丑的独一无二?”

范垣笑道:“我说的是荷包,干什么要举一反三。”

琉璃顺势搂住他的腰:“师兄。”

范垣“嗯”了声,琉璃的心隐隐地有些惶惑,却不想跟他说这些,只又问道:“今天儆儿可乖么?”

范垣道:“皇上很好,你放心就是了。”

“是啊,一天比一天大了,自然更加懂事,过了年就九岁了。”琉璃说着,泪已经从眼中涌了出来。

近来许是有了身孕的缘故,每次想到朱儆,都忍不住鼻酸流泪,先前怕范垣担心,就也不大跟他说起朱儆,此刻不由自主提起来,仍是忍不住。

范垣用拇指给她将脸上的泪轻轻抹去:“皇上的翅膀一日硬似一日,终有一天会成为一个合格的明君,你该替他高兴才是。”

“是。”琉璃低低答应了声,转头望着桌上的那见棉袄。

范垣知道她伤感,便有意逗她开心,因说道:“你只做了这一件儿?”

琉璃果然顺口应道:“是啊。不然还要多少?这一件就耗费了几个月功夫呢。”

范垣道:“你只做一件,小心那没得到的人会醋意大发。”

琉璃先是一怔,继而举手在肚子上抚过:“倒也是的,我该提前准备些小衣裳才好,不过母亲说她会准备,夫人那边也有……还有二嫂……”

琉璃还没有说完,范垣咳嗽道:“谁说那小家伙了。”

琉璃意外:“不是说他,还有什么?”

“还有我呢!”范垣忍无可忍,浓眉紧锁说道:“就知道你一旦有了小的,就不顾大的了,只把大的抛在脑后。”

琉璃这才明了,愕然之余,笑的弯腰。

范垣哼了两声,见她终于转忧为喜,破涕为笑,心里却也欣慰。只不过自己方才那句话,虽是戏言,却也是真心,想了想,又有些略悲。

吃了晚饭,这一夜,两人仍旧同榻而眠。

琉璃缩在范垣胸口,像是找到个安全的所在似的,很快睡着了。只是范垣却有些折磨。

身体跟心里双重煎熬,让他度夜如年似的。

他正是盛年,又才成亲,对着心心念念的女子,时时刻刻,怎么能完美的忍住。

只是一则琉璃身子娇弱,二则毕竟才是孕初,倒是不敢造次。

原本想狠心先搬去书房里住,或者在内阁里不回来,这样或许会好过些,只是又舍不得她,夜夜总要抱着才能安心。

这可是有些自讨苦吃了。

淡淡的夜色中,怀中琉璃的容颜若隐若现,依稀可以瞧见她恬静的睡容轮廓。

知道她听不见,范垣垂首,在她耳畔低低道:“师妹,师妹。”

纵然是在梦中,琉璃仍是软软地“嗯”了声,喃喃道:“师兄。”虽含糊不清,却像是个鼓舞人心的回应信号。

范垣情不自禁含住那小小地耳垂,舌尖轻轻碰了碰,又恋恋不舍地放开。

呼吸又重有乱,忙暗中调息,让自己静下心来。

范垣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近来,总觉着朱儆跟自己有些疏远了。

起初范垣以为是郑宰思又不知吹了什么风的缘故,可很快便知道不是。

因为小皇帝突然之间……跟普度殿“熟络”起来。

之前说先前的废后郑氏便在普度殿里修行,那天礼部侍郎上奏要将郑氏接出来,以“皇太后”尊称,却给朱儆一口回绝。

从此之后朝中果然无人再提。

可范垣知道,树欲静而风不止。

果然,宫里头就有些暗影重重,只不过那所有,在严太妃突然重伤之下,显得并不那么突兀罢了。

在郑氏吩咐以鹿血膏给严雪调治后,严雪渐渐痊愈,从此后,她去过两次普度殿。

然后有一天,小皇帝朱儆不知为何,也去了殿中。

也许是对于郑氏的好奇,也许是因为别的原因,那天,朱儆跟郑氏相处了有半个时辰。

据陈冲说,两个人其实并没有说什么别的,只是小皇帝询问在念什么经,身体如何之类。

令范垣在意的一点是,据说……郑氏夫人,当着朱儆的面儿,落了泪。

陈冲说完了这些,又道:“她的意思,是说感激皇上特跑了一趟去看望她,一时情难自禁。”又笑道:“说来奴婢也算是伺候过这位主子的,哪里见过她为什么流泪?这却好像是第一次,想必是经文念的多,人就更也慈悲些。”

范垣却只问道:“皇上呢?”

陈冲道:“皇上似乎……似乎对她印象不错。”说着,低低道:“皇上毕竟那么小就没了皇太后照料,后宫的女子里,只有太妃跟郑氏是先前端王府出来的人了,也跟太后是旧时相识,小时候的事皇上虽未必都记得清楚,却也毕竟会有些印象,知道有这么些旧人,也许皇上正因为这个,也格外贤孝呢。”

范垣道:“公公,你不必跟我解释这些。”

陈冲欲言又止,范垣淡淡道:“我知道您是好意,只不过我并不在意这个。先前那件事,我总觉着仍有蹊跷,仍觉着宫内肃清的不够干净,像是遗漏了什么重要的……既然有人冒头,那就让他们出来,看他们跳多高,多远。”

陈冲忙陪笑:“四爷心里有筹谋就好了,只不过我是杞人忧天而已。”

元旦将近,朱儆跟范垣商议,说想出宫一趟。

范垣道:“将近年下,京师之中龙蛇混杂,且南边谢将军正要回京复命,还带了三千的俘虏,如此声势浩大,虽还未到京城,已经是处处传说,看热闹的人每天把朱雀大街都堵得密不透风,皇上这会子出去,意外多的不可胜数。”

朱儆道:“这有什么,难道民间的孩子们不是过年的时候都在街头上乱跑的?”

“皇上自然不是民间的寻常孩童,”范垣道,“且天下之大,除了这花花世界锦绣的京城,天底下还有许多地方,就算是过年,有些小孩子只怕也快活不到哪里去。”

朱儆睁圆双眼:“你、你什么意思?”

范垣道:“有些贫苦百姓,住的是四面漏风的墙,家中完整的衣物都得不到一件,到了冬天,小孩子甚至都赤着脚乱跑的,有的人便因此染了风寒,死于非命,有人冻饿街头而死,皇上觉着,他们高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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