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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床笏(137)

阮五爷垂死挣扎:“你敢!还不快点放开我,我是范府的人……得罪了首辅大人,才叫你们不得好死。”

正叫着,突然见范垣已经走了过来,他淡淡问道:“你不认得我?”

阮五爷道:“谁管你是谁?”

范垣笑了笑,对朱儆道:“这里风大,站久了不好,还是先回车吧。”

朱儆道:“这真的是你府上的人?”

范垣摇头:“我不认得,稍后查证就是了。”

“若查明属实呢?”

“严惩不贷。”

两人说了这两句,阮五爷似懂非懂:“你们……”

朱儆回头望着他道:“你不是说我得罪了首辅大人么?怎么首辅在你跟前儿,你竟不认得?”

阮五爷惊呆了,转动眼珠看向范垣,事到如今仍然不能相信:“你……您、您就是……”

范垣淡漠地看着他:“你的那管事兄弟,是哪一房的?”

方才他没走到跟前儿,还不觉着怎么样,如今隔着这样近,给他那双锋芒内敛的眸子盯着,阮五爷心头一股寒气升起来,不敢回答,却又不敢不答,哆哆嗦嗦道:“是、是三房……”

范垣点点头:“好的很。”

这会儿朱儆因也听了此人招认,却不答话,只是望着身边的那一对母子,自打方才他露面解围开始,那妇人就紧紧地将孩子抱在怀中,那小孩子也缩在她的胸前,两只手搂着妇人的腰。

不知道为什么,朱儆望着这一对母子相依为命似的样子,心里微微地悲酸,却又有一点羡慕。

任凭范垣去发落阮五爷,朱儆问道:“你们住在这周围?”

妇人不敢答话,倒是她怀中的孩子说道:“我们没地方住,在后街的土地庙里住着。”

“他为什么打你们?”

妇人深深低头,小孩子小声道:“他欺负我娘,我才撞了他一下的……”

朱儆牙关一咬,半晌才又问:“你们是哪里人?怎么无家可归?”

小孩子看向自己的母亲,那妇人才哆哆嗦嗦回答道:“本是南边的,前年水灾,来京内找这孩子的舅舅,谁知竟搬走了,我们没了盘缠,不敢再乱走,就勉强在这里乞讨活命罢了。”

朱儆默默地看了他们半晌,范垣正吩咐了把阮五扔到京兆府大牢里,回头见朱儆盯着那一对母子,便又叫住侍卫,道:“把他们也带过去。”

那妇人闻言,只当是要把自己也关起来,才要哭叫求饶,范垣道:“跟京兆尹郑大人说声,我的话,让他看着安置妥当,不许为难他们。”

***

那侍卫押着阮五爷,带了那一对母子去了。

这边范垣陪着朱儆仍旧上车,马车从大街小巷里穿梭而过,小皇帝沉默地趴在车窗边上,此刻小孩子的脸上已经没了先前才出宫时候的兴奋跟欢天喜地,神情有些感伤。

范垣道:“皇上想必是不想再逛了,接下来想去哪?”

片刻,朱儆恹恹道:“回宫吧。”

可突然又改变了主意:“对了,我还想去陈家看看。”

范垣回头吩咐外间改道陈家。马车转弯的时候,朱儆道:“少傅,原来你说的果然是真的,若不是亲眼所见,我一定不信。”

范垣不语。

朱儆道:“你放心,那个赌约我还记得呢。”

范垣一笑,朱儆又道:“对了,那母子两个……”

朱儆欲言又止。

范垣道:“皇上要说什么?”

朱儆想了想,摇头道:“没什么。”原来他想着那母子两个在危难之时紧紧相拥的姿态——那两个虽是流离失所的贫民,却还是有子有母,母子相依的。

朱儆低下头,眼睛已经湿润了。

马车将到灵椿坊的时候,迎面一前一后地驰来两辆马车,等将到跟前的时候,后面那辆突然想要超过前面的,竟然斜刺里冲了出来,陡然加速。

这样一来,顿时就把对面的范垣跟朱儆所乘的车给阻住了。

正在车夫勒住缰绳放慢马速,侍卫要上前喝问的时候,突然就生出变故。

毫无预兆的,对面马车内“嗖嗖”射出了两支箭,其中一名侍卫因为已经到了跟前,猝不及防,无法躲闪,一刹那就中箭落地,另一支箭则直直地向着他身后的马车而去。

就在众侍卫震惊之时,在侧边的那辆马车却也突然刹住了,车窗里也射出了数支箭,如同暴风骤雨般激射而来。

“护驾!”众侍卫见如此阵仗,知道对方是有备而来,当下也不必遮掩身份了。

而与此同时在马车中,从马车放慢速度开始,范垣就察觉异样。

朱儆因为恍惚中,并没发现他正凝神侧听,只顾说道:“我很久没有……”还没说完,范垣一把将他抱了过来,俯身压低。

只听“砰砰”两声,对面射来的箭擦过马夫的肩膀,扎在了车门上,而侧边射来的箭,有两支透过车窗穿了进来,其他的幸而给车身暂时挡住了。

朱儆原先不知道是怎么样,一抬头望见从车窗飞进来的长箭,这才惊道:“有刺客?!”

范垣道:“别出声。”

朱儆心惊,原先范垣总不许他私自出宫,琉璃也曾恐吓过他多次,说是要提防刺客。但毕竟朱儆一次都没遇到过,久而久之,行刺那种东西仿佛也很遥远了。

此刻身临其境,一时紧张之余,又有种莫名的无知的兴奋。

伴随着一声“护驾”,外头响起兵器相交的声响,以及人声嚯嚯。朱儆本能地想起身看看外头,却仍给范垣压着,几乎趴在车上,无法动弹。

这会儿刺客们停了放箭,范垣微微起身,掀起帘子往外看了一眼,谁知才一动,就有一把雪亮的钢刀捅了进来!那刀锋上居然还带着血。

朱儆正歪着头看他动作,车帘才轻轻一动,就有一把刀戳了进来,吓得小皇帝失声叫了出来。

范垣屏住呼吸,幸亏反应迅速,侧脸躲过,同时抬手,一掌拍了过去!

只听“噔”地一声,那带血的刀锋竟从中绷断,半片刀刃像是才跳上岸的白鲢鱼,蹦了两蹦,就挺在地上不动了。

朱儆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呆了。

但这只是开始而已,这边才暂时解围,呼喝声中,一名刺客跳上了车辕,便来开车门。

另一个却一跃而起,跳上了车顶,提着钢刀奋力地往下扎落。

范垣见势不妙,便把朱儆抱起,起身往前,在那刺客才要开门的时候,先狠狠地一脚踹过去,车门飞出,把那名刺客也掀翻出去,从车辕滚落地上,又给受惊的马儿踩了两脚。

范垣抱着朱儆,还未落地,车顶上那刺客已经发现了两人,提刀跃了过来,同时周围跟侍卫们缠斗的刺客们也发现了目标似的,纷纷往此处靠拢。

朱儆给范垣单手夹在胁下,头是垂着的,此刻便奋力抬起来看,却见马车停在街上,地上横七竖八倒了好几个人,有还在动弹的,也有仿佛死了的,处处血迹斑斑。

朱儆第一次看到这种惨烈场面,整个人都惊呆了,又看周围人影腾挪跳跃,有大内的侍卫,也有很多诡异模糊的影子,朱儆知道那些影子就是“刺客”,耳畔听到他们呼喝咆哮的声音,如此凶狠暴戾,此时此刻,小皇帝才觉到一丝恐惧,他几乎不敢再看。

混乱中,一名刺客杀死挡在跟前的侍卫,向着他们冲了过来,虽然蒙着脸,却能看见那人血红的眼睛,朱儆几乎惊呼起来,但就在刺客距离一步之遥举刀的瞬间,范垣大袖飘扬,反手一挥!

那人惨叫一声,从胸口到颈间绽开一道血口子,鲜血狂飙而出,往后倒下。

朱儆瞪大双眼,身不由己地将目光从那死了的刺客身上挪到范垣身上,却见他的右手中握着一支长箭……原来是方才下车的时候,从车壁上顺手拔了下来的!此刻竟成了武器!

朱儆眨了眨眼,无法置信,喉咙里那一声“少傅”,一时却喊不出来。

而就在范垣冷不防地杀了那名刺客之时,却又听见嗖嗖地利箭破空之声,范垣猛然回头,见是从街边的楼中有冷箭射出,这箭来的又快,又是趁人不备,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朱儆也看见了,先前躲在车里,只看见箭扎在车壁上的样子,还没觉着怎么样,如今亲身看着,见那尖锐的箭簇破空而来,明明看的清晰,却偏偏躲不开,正因为知道躲闪不及,那种被射中的恐惧便加倍滋生。

朱儆正骇然地睁大双眸,突然身体给人一抱,他眼前一花,便看不见那箭簇了。

只听见一声奇怪的异响,范垣的身体颤了一颤。

地上也多了一支带血的箭,却是范垣先前从马车里拔了的那支,不知为何从他手中坠落。

朱儆不敢想发生了什么,又隐隐地猜到,他试图看向范垣,却因为姿势不对,无法转头,只失声叫道:“少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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