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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床笏(164)

最离奇的是,自己竟从来没觉着有什么不同,更加没想过什么失仪欺君之类。

直到现在,因为范垣的事,他改变了心境,默然注视间,才想到了这一节。

朱儆猛然间想起这所有,心中暗自惊疑。

“你、”如骨鲠在喉,朱儆咽了口唾沫,突地问道:“你见了朕,为何不跪?”

琉璃一愣。

原来这会儿琉璃满心想到的都是范垣如何,猝不及防给朱儆问了这句,便抬头惊看着他。

她当然不能跪,甚至从来没想过要跪。

她见了郑氏,见了严妃,可以行礼,毕竟她们曾经同是先帝后宫,且都是琉璃叫过姐姐的人,向她们屈一屈膝,不算什么。

但是朱儆……并不只是屈膝那么简单。

而别人纵不知道,琉璃自己心中清楚,母亲跪儿子,这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任由发生的事。

当初仗着“痴愚”的名,幸而朱儆也小,尚能蒙混过去,此后又熟络的很,朱儆从没在意计较这些,而琉璃也渐渐忘怀了。

没想到在这时候却翻了出来。

琉璃惊异地望着朱儆。

如果是其他人,经过皇帝这般质问,只怕立刻就要跪倒在地。

但琉璃并没有动。

朱儆看的明白,她的目光之中并没有畏惧,惶恐,而只是惊愕,意外,不能相信,甚至还有隐约的悲感。

朱儆的心没来由跳了几下,终于不等琉璃回答,便转开头去:“罢了,你进宫来,是为了少傅的事吗?”

琉璃才慢慢地低下头去:“是。”

朱儆看着桌上的镇纸玉狮子,上次给明澈摔坏了的一角从未这样醒目刺眼。

朱儆道:“那你可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吗?”

琉璃摇头。

朱儆移开目光:“郑氏夫人身死,少傅是最大的凶嫌,先前郑国公跟家人进宫,求朕为他们主持公道。郑氏夫人毕竟曾是皇后,事发又是在宫里,朕……绝不能姑息。你可明白?”

琉璃道:“是,我明白。”

朱儆见她神色平静,并没有哭哭啼啼的样子,便又说道:“好。所以为了免得众人说朕偏袒大臣,所以只能委屈少傅暂时在宫中配合大理寺跟内廷司的调查。你……可想要见见他?”

“是。”琉璃的回答仍很简单。

朱儆看着她镇定的神色,听着她的回答,不知为何竟生生地品出了一丝疏离。

小皇帝心里隐隐地有一丝火气,只不知该向谁发泄,把那玉狮子捏在掌心,用了几分力,朱儆才说道:“纯儿,有一句话朕得告诉你,现在虽只是调查,但如果真的查明了范垣跟郑氏夫人的死有关,朕也是、绝不放过的。”

琉璃的心有些微凉,她定了定神才道:“皇上,我……我相信、四爷他绝不是、不是凶手。”

朱儆拧眉:“你是想维护他?”

“不是维护,”琉璃低下头:“我只是,相信四爷的为人,他绝不会害郑氏夫人。”

凡事都要有个因,假如范垣毒害自己,琉璃是知道原因的——毕竟她辜负范垣良多,他心中的恨无法按捺也是有的。

但对郑氏?一个废后,一个在后宫安然过了这许多年的局外人,好端端的,范垣跟她过不去干什么。

何况纵然真有心过不去,以范垣的身份,又何须亲自动手,而且还给人撞个正着。

如此不上台面的低级行事,除了之前郑宰思大胆提出的那个建议外,就只有遭人陷害一个可以解释了。

琉璃在麟德殿的偏殿见到了范垣。

此刻宫中已经上了灯,灯影幽淡中,范垣坐在长桌之后,正在看一本书。

琉璃一眼看见他,竟不由地想起了前世在大理寺诏狱,望见的那个瘦骨嶙峋的背影。

可是此刻他的神色如此安然,就像是无事发生一样。

琉璃盯着他,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她在朱儆面前信誓旦旦的说相信范垣,但是现在看着这个人,却仍是猜不透他心中到底想些什么。

她慢慢地停下脚步,就在这时候,范垣抬眸。

灯影下,凤眼微挑,这双眸子里原本流露出的是清晰的锐色,但就在看见琉璃的一刹那,明锐的光芒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浅浅温柔的笑意。

琉璃更加不能动了。

范垣起身,几步来到她的跟前儿,笑着一摇头:“我就知道你忍不住,一定不会乖乖地等在家里。”

琉璃听了这句,鼻子即刻酸了。偏说不出话。

范垣拢着她的肩,一手揽在腰间:“怎么了?”

琉璃将他推开,自己后退:“你问我怎么了?你这却是怎么了?”

外头众人都因为他疯了,养谦更是一整天不住脚,他却像是没事人一样问“怎么了”。

凤眼眨了眨,范垣会意道:“不是和你说了么?不必担心。”

琉璃望着他气定神闲的样子,忍不住上前一步,握拳挥手,望他身上打去。

范垣任由她打了十几下,自然是丝毫不疼,只是担心她手疼,觉着她发泄的差不多了,才将她的拳握在掌心:“好了。”

琉璃低下头,喘了会儿,才低低地哑声说道:“先前……你被下大理寺诏狱,是不是你自己的设计?”

范垣微怔,琉璃抬头:“是不是?!”

范垣道:“又是郑宰思告诉你的?”

琉璃见他反问,心头发紧:“这么说,是真的?”

“你就这么相信他的话?”

“我不只是相信他的话,我还是回想起来,觉着……”

范垣举手轻轻地捂住她的嘴,悄然看了一眼旁边,偏殿深深处。

琉璃方才激动,声音提高了些,如今对上他的眼神,知道必有人暗中窥听,便不再说下去。

她默默地挪开范垣的手:“你只告诉我,是不是真的。”

范垣道:“是。”

琉璃用尽全身力气推了他一把,却给范垣握着手腕,不由分说紧紧抱在怀中。

琉璃试图挣扎,却听范垣在耳畔说道:“你只当我是故意设计你,可你想想在那种情形下我该如何,坐以待毙?不,我不是故意设计,我只是将计就计,有所准备罢了。”

琉璃的泪落了下来:“有所准备?这么说,你早就知道我会听那些人的话……”

“是。”范垣不等她说完,便回答道,“我早就料到。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的性情,如果没有朱儆,你或许不至于对我那么狠,但为了那小孩子,你什么做不出来?……我就更不算什么了。对不对。”

琉璃竟无言以对,范垣道:“但你可知道,就算笃定你会不留情面,我心里还存着一丝希冀,我盼着你会懂我,会懂我不会有异心,会懂我对你的……对你的情意,但是、毕竟是我多想了。”

眼泪啪啦啦地打落下来,都落在他胸前的衣裳上。

“我虽算中了你,但你真的做出来后,我心里却又真的极为失望,”范垣垂眸望着怀中的琉璃,“所以在那时候我曾经想过一了百了,但是……但是你知不知道,就算被关了两个月零六天,在那难熬的一天天里,我却没有一天一刻不想到你的,他们催促我快些动手,迟则生更大之变,但我不想,我仍是想等下去,终于,你去了,就像是我的苦等终于有了结果。”

琉璃听到这里,才慢慢地抬起头来。

范垣凝视着眼前这双带泪的眼睛:“我知道你要来的时候,心里想过一千次一万次,只要一见到你,就要杀了你,就要立即让你死在我的手中,让你后悔。但当你真正站在我跟前儿的时候,我又不舍得,我竟下不了手……也是那时候我知道自己无药可救了,师妹,琉璃。”

他的声音像是耳语,低沉地传入琉璃耳中,直直地送到心上。

琉璃放弃了挣扎,慢慢地靠在范垣的胸口。

良久,琉璃才哽咽着问道:“那时候给我下毒的,不是你,对不对?”

过了半天,才听见范垣回答:“不是我。”

琉璃吸了吸鼻子:“那么……是谁?”

范垣转开头去,看向殿门外。

“你倒是说呀!”琉璃心焦,忽地又想到一件事:“听说毒死郑氏夫人的,跟害死我的是一样的毒,那害死她的人,就是害我的凶手了?”

范垣不答。

琉璃晃动他的手臂:“那时候你承认说是你,是给那个人打掩护吗?”

此刻范垣的沉默,却像是一种默认。跟最后的坚持。

琉璃有些心惊,忙强自镇定,低低问:“师兄,那人到底是谁?你为什么宁肯承认是你自己……你终不成是为了让我死也要恨着你?”

范垣终于答道:“我绝不是想让你恨我。只是因为那个人,我不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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