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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床笏(20)

正在此刻,却见琉璃走了回来。

养谦忙道:“妹妹……”

琉璃却不答腔,也不跟陈伯招呼,只急匆匆地从两人身旁经过,竟然熟门熟路般,自顾自进门去了!

这一下子,把养谦跟陈伯都惊呆了。

半晌,陈伯终于反应过来:“这这……你们可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哥哥是这样,妹妹也是这样,你当这是什么地方就敢乱闯?快给我回来!”

他气哼哼地转身,要把琉璃捉回来似的。

养谦苦笑着,拦阻行礼:“老丈请见谅,我代妹子向您赔不是了。”

陈伯喝道:“混账东西们,真是但凡沾了范府,就一个个不知是谁了,当面儿就敢私闯民宅。”

“是是是,”养谦道,“我也没料到,妹妹、妹妹其实原本不这样儿的……”

“她是不是这样跟我没关系,你既知道她不好,就不该带她出来。”陈伯口不择言。

养谦皱皱眉:“老丈……”

陈伯知道说的太过了,便怒视他一眼,转身往里:“以后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们两人,但凡跟范府沾边的人,我一概不喜欢。”

陈伯且说且走,过了中堂,突然站住了脚。

原来面前静悄悄地,已经没了琉璃的身影。

陈伯愣了愣:“……跑到哪里去了?”

养谦从身后赶过来,见状也一呆。

这陈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如果真的要藏一个人,只怕半天才能找到。

陈伯跟养谦面面厮觑,养谦喉头一动,试着叫道:“纯儿?”

声音传出去,钝钝地被院墙阻住,面前的宅邸重又悄无声息地沉寂了。

***

琉璃心里明白自己该去哪里。

没有人比她更熟悉这宅子,她趁着陈伯跟养谦拉扯的时候,脚步极快,提着裙摆往内飞奔。

她不去偏院,不去花园,穿廊过屋,径直前往的是她昔日的闺房。

小院子并没有上锁,院门安详静谧地敞开着,就像是个上了年纪皱纹横生却慈眉善目的老妇人,随时欢迎着小主人的回归。

在门口惊鸿一瞥,也能瞧见里头些许的院落景致,时隔多年,本以为这院子必然杂草丛生,不成样子,谁知仍是收拾的干净清爽,连廊边两棵芭蕉都好端端地生长的格外茂盛。

这会儿,可真是……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旧日风貌猝不及防映入眼中,琉璃却顾不上仔细打量。

她踏着那有些磨的光滑了的白玉阶迈进门槛,不转侧廊,直接从中间的石子儿甬道往前而去。

里头的门也并未上锁。

琉璃望着那毕竟有些红漆斑驳凋落的门扇,抬手要推开,却又有些不太敢。

——是不是想的太多了?

如果真是她杞人忧天,兴许最好。

只要她所担心的并没成真,朱儆好端端地无事,自然最好。

昨儿范垣紧急出府,连冯夫人的召唤都不曾理会,这是第一大反常。

琉璃也猜着了,这必然是外头出了什么天大的急事。

可到底有什么事儿值得他这样?

晚间,琉璃的心慌的厉害。

在她来说,这种心慌的感觉并不陌生,只有这世上唯一跟她血脉相连的那个孩子,才会引发她如此的不安。

稍微用力,门发出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

毕竟是常年无人居住的房子了,就算收拾的再干净保养的再精心,也到底透出了一股霉腐的气息。

琉璃屏住呼吸,望着空空如也的堂下,往日的种种,如流水般向着她扑来,她勉强按捺旧日情怀,转身往里间走去。

掀开挂在面前的帘子,琉璃迈步入内,才走几步,就看见前方的榻上,蜷缩卧着个小小地身影。

一看到这孤零零的小人儿,琉璃的眼前陡然模糊起来,泪不期而至。

“儆儿……”心底声嘶力竭。

还未走到跟前儿,榻上的小皇帝察觉动静,慢慢坐起身来。

他回过头,揉揉眼,似乎睡眼惺忪,懵懂不解。

当看清眼前人的时候,朱儆疑惑地歪头:“你……”

琉璃看着那玉雪可爱的脸庞,对上朱儆乌溜溜的双眼,不顾一切地快步上前,一把将他抱入怀中:“儆儿!”

母子相见,琉璃心情复杂,情难自已,恨不得嚎啕大哭,又恨不得在小皇帝的脸上亲过千万遍。

起初琉璃心慌的时候,她觉着是因为自己实在太想念朱儆了。

直到午夜梦回,想起了一件不起眼的旧事。

那会儿,在先帝驾崩后,母子两人相依为命,朱儆十分喜欢听她讲故事。

而琉璃所讲的最多的,是自己在陈家从小到大的经历。

那实在是她生命中最纯净无瑕的一段时光了。

小皇帝听得十分高兴,盘问个不停。

有一次,琉璃也破格带他回去了一趟,虽然此后难免遭到了范垣的“斥责”,其实是规劝。

他的担忧其实也有道理。

——南安王虽然退了回去,但朝中毕竟还有人心不死。

另外,南安王也在京师自有密探等,宫里就已经过了几番肃清,拔除了不少眼线跟细作。

范垣是担心琉璃跟朱儆在外头遇到什么意外。

虽然,他并没有直说这一点,只拿规矩之类的说事儿。

琉璃还是从陈冲的口中得知真相的。

当时琉璃心想,假如范垣实话实说,她跟朱儆都能心服口服些,也许他是怕吓到他们吧……

这个人,唉。

当然,这是题外话了。

关键的是琉璃想起来,她曾经告诉过朱儆,有关自己的一个小秘密。

当时她在陈宅的时候,有时候想出去玩儿,又怕过大门给陈伯等发现,给他们说着反而不得自由,所以她每每偷偷地从侧角门出去。

角门的门槛是活的,只要用力提动,就可以抬起来,她仗着人小,便可以从底下爬出去,然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重新按好。

当时朱儆听了哈哈大笑,乐不可支。

“不羞不羞,母后竟也干过这种事儿。”他钻到琉璃怀中,又是得意又是满足地撒娇。

琉璃想起这件小事,又突然想到养谦跟自己提过的……在陈宅侧门出现的小孩子,直接惊出了一身冷汗。

如今歪打正着的,母子们终于相见了。

但沉浸在悲欣交集中的琉璃并不知道的是,这一幕,已被人尽收眼底。

第18章 争夺

卧房门口,另有一道人影贴墙伫立。

其实此人来的比琉璃更早一些,先前琉璃推开屋门进内的时候,他便后退一步,悄无声息地躲到了对面房间中去了。

此刻才缓步而出。

悄然打量着眼前所见,这人皱紧眉头,面上流露惊疑不定的神色。

而屋内,琉璃对外间有人一无所知,只顾抱紧朱儆,心潮澎湃,泪如泉涌。

她揉着小孩子肉呼呼的嫩脸,泪滑到唇上,又随着动作印在了朱儆的额头跟腮上。

小皇帝起初被惊呆了,过了会儿,才推了琉璃一把:“你是谁?”

他有些警惕而疑惑地打量着面前的琉璃。

琉璃擦了擦眼中的泪。

这不是向朱儆表明身份的时候,那样做的话,只怕会直接把小皇帝吓坏了。

琉璃定了定神,虽然才跟儿子见着,万般不舍,但当务之急,是得把朱儆带出去。

先前来的路上所遇到的巡查,当然不是为捉拿什么江洋大盗,而是因为小皇帝失踪。

范垣从昨儿忙的就是此事,国不可一日无君,这会儿他指不定有多着急呢。

之前陈伯是见过小皇帝的,但这次朱儆显然是偷偷从侧角门进来的,所以陈伯不知道。

只要让陈伯见了朱儆,一切自然迎刃而解。

正在琉璃打定主意的时候,她突然听到了一丝细微的响动,从门外传来。

就像是一阵风吹动了门扇发出的响声,很不起眼。

但却让琉璃毛骨悚然。

这毕竟曾经是她的闺房,她最熟悉不过的所在,每一样摆设,脚下每一寸地方,都跟她息息相关。

所以琉璃一下子就听出了这声极容易被忽略的异响,不同寻常。

琉璃几乎是立刻醒悟——门外有人。

起初琉璃本以为是陈伯跟温养谦寻来,但若是两人,是绝不会事先不发出任何声响,养谦只怕在进门的时候就要先叫她的名字。

而就在那一声响后,室内外重新归于沉寂。

兴许是因为多年不住人的房子,沉寂里透出些令人窒息的死气。

小皇帝朱儆并未察觉异样,兀自问道:“你到底是谁呀?”

又问:“你怎么在这儿?”

“你明明不是陈家的人,我从没见过你。”

稚嫩的声音在耳畔一叠声地催问。

可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不知为什么,琉璃在不寒而栗之际,一下子想起之前带朱儆出宫来此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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