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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床笏(28)

这次陈伯没有回答,只是白了养谦一眼。

正要负手入内,便听门响,原来是范垣跟陈冲陪着小皇帝来了。

其实对于朱儆而言,见温家的姑娘倒是其次。

主要是他可以借这个机会,正大光明地再回到琉璃昔日住过的宅邸了。

陈伯见了朱儆,又是敬畏,又是喜欢,忙撇下养谦去迎接。

朱儆进了门,东张西望,像是才逃出了笼子的小老虎,像模像样地说道:“老陈,快免礼吧。自家人,不用这样。”

陈伯一听“自家人”,两行老泪瞬间便流了下来。

陈太监忙代替小皇帝,过来将陈伯扶起。

这会儿养谦也上前行礼,朱儆点点头:“你们已来了?咦,你妹妹呢?”

养谦道:“方才、方才入内去了。”

陈伯正要去找,不妨范垣道:“陛下先到堂下坐会儿,我去看看。”

养谦这边一皱眉,小皇帝已经发话:“那就有劳少傅了。”

当即陈伯忙去倒茶上糕点,养谦不便走开,也在旁伺候。

范垣一人入内,沿着廊下走了几步,便看见一湖之隔,对面的墙边上,琉璃正仰头看着那棵老枣树。

范垣看看那女孩子,也随着看向那枣树。

昔日,每当这树上结了枣儿,从青嫩开始,琉璃就开始打它的主意,每天总要撸两个下来尝尝,尤其等熟了,她便叫小章等架了梯子,也不许别人上,自己就爬了上去摘。

有时候促狭,还故意从梯子上爬在树上,不肯下来,急得底下小章等哀求不已,她却边吃着枣子边嘻嘻地笑。

要不怎么说乐极生悲,有一次,失手从梯子上掉了下来,把胳膊几乎摔折了,打了夹板足足过了一个月不能动弹。

本以为她吃了亏,以后不会再这样冒失了,谁知等好了后,仍然猴子一样。

范垣怔怔地看着树,心酸楚的像是能拧出汁儿来。

突然眼前一晃,范垣定睛,见竟是“温家阿纯”,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定了定神,范垣道:“陛下已经来了,在前头,你随我……”

琉璃抿了抿嘴,手有些发麻。

范垣已经转身,见她不动,就回过头来。

琉璃本已经捏住了那个荷包,低头看了眼。

昨晚上忙了大半宿,将近天亮才睡,那会儿觉着做的还挺不错的,但如今天亮了细看,却见线走的歪歪扭扭,整个儿皱皱巴巴,可怕的很,犹如从哪里捡来的一样,委实拿不出手。

正范垣皱眉:“怎么了?”

琉璃一惊,下意识地忙把荷包藏到身后,摇头。

***

范垣在前,琉璃在后,且走且看他的脚下,却见他并没有穿那晚上的鞋子。

只顾盯着看,不留神范垣突然止步,琉璃在后面一头便撞了上去,额头被撞得有些生疼。

范垣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幽深如海。

琉璃抬手捂着额,又疼又窘,勉强一笑。

范垣长眉皱蹙,重回过身行礼道:“陛下。”

琉璃大惊,忙歪头看去,果然见朱儆就在范垣身前,原先被他挡的严严实实的,偏琉璃又走神,竟没看见。

养谦跟陈太监,陈伯等都跟在小皇帝的身后,不敢靠的太近。

养谦见琉璃只顾打量,又不跪地行礼,心中焦急,却只责怪自己,只顾瞎着急,来的路上竟然忘了叮嘱琉璃如何拜见皇上。

陈太监起初也没看见琉璃,只突然看见范垣身后有人歪身探头地看过来,他才恍然惊动。

朱儆笑道:“温家阿纯,你方才跑到哪里去了?”

琉璃从范垣身后走出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小皇帝,她真想立刻上前抱抱儿子,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道道目光像是一道道锁链,让她不能轻举妄动。

朱儆见她望着自己,便对身后陈太监道:“陈公公,你们先退下吧,朕要跟温纯说会儿话。”

陈冲领命,又看一眼范垣。

朱儆正也瞅着范垣:“少傅,你也跟他们一块儿去吧,横竖我们就在这屋子里,不会到别处去。”

范垣淡淡道:“遵旨。”竟二话不说,迈步往前,走的比养谦跟陈太监还要干净利落。

众人退下后,朱儆才回头瞥向范垣离开的方向:“他怎么了?”

小皇帝年纪不大,人却机警的很,一句话就看出范垣有些心不在焉。

正疑惑,突然察觉自己的衣角被人扯了扯。

朱儆一愣,忙回头,却见是“温纯”走到自己身旁,替他整了整衣襟。

休说是平民百姓,就是是后宫中人,满朝文武,都不可如此擅自靠近皇帝的身旁,更加不能“动手动脚”。

朱儆睁大双眼,本能地觉着她这样做委实大胆,可心里又有种奇异的熟悉感,所以竟没有立刻出声呵斥。

顷刻,小皇帝才反应过来:“对了,太医说你的情形有所好转,是真的吗?”他且说且往前走去。

琉璃跟在身旁,朱儆见她不答,便撇嘴道:“朕就知道没有这么快,那些人总会夸大其词。”

琉璃不禁笑了笑,见小孩子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总想要摸摸他可爱的头。

朱儆打量着陈府景色,又叹道:“他们还说你是个痴儿呢,朕看着却不大像,对了,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吧?”

他不等琉璃回答,突然撒腿跑了起来。

琉璃“啊”了声,眼睁睁地看着朱儆绕过回廊,跳过石子路,竟跑到了那棵枣树的旁边站住了。

琉璃提着裙子赶到身旁,朱儆仰头看着枣树,啧啧道:“可惜,枣子都落了。”他在地上找了找,找到两个干瘪了的枣子,放在掌心里,歪着头说:“母后曾跟我说,她小时候最喜欢爬到这棵树上,他们都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爬树……”

琉璃眼眶一热。

朱儆上前抱了抱那棵枣树,喃喃道:“母后说过要教我爬树的。”

琉璃挪步走到树边,双膝跪地,擦去朱儆眼角的泪渍。

朱儆用湿润的眼睛看着琉璃:“温家阿纯,你为什么对朕这么好?”

琉璃低头,潸然泪下。

“那天,”朱儆突然又迷惘地问道:“你是不是……叫过我儆儿?”

***

不远处,陈太监跟范垣立在门下,打量着这一幕。

陈冲突然说道:“阁老,您这位表妹……当真是个痴儿?”

范垣默然。

陈冲道:“可我看着却丝毫也不像,更难得……她怎么跟皇上这么投契?要知道咱们这位陛下,当初是除了皇太后,谁也不亲近的呀。”

范垣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一声声的格外沉重。

眼见将到正午,朱儆该回宫了,陈冲过去催了一次,碍于范垣在侧,朱儆倒也不敢造次,撅着嘴应了。

临别,朱儆看着琉璃,上前握了握她的手:“改天得空了,朕叫你进宫去玩,你可喜欢?”

琉璃再也顾不上别的,急忙点头。朱儆笑道:“那就一言为定了。”

说着转身,往外而去,陈冲慌忙跟上,范垣看了一眼琉璃,也随着去了。

且不提琉璃双目泛红地送儿子离开,只说朱儆上了马车,范垣也随着陪坐。

车行片刻,朱儆突然从怀中拿出一个怪模怪样的荷包,自言自语地说道:“这个难道是她做的?”

范垣一眼看见,愣怔问:“陛下……哪里来的这物件?”

朱儆说道:“温家阿纯陪我玩的时候,不小心掉了的,朕看她没发现,就收起来了。这么难看……该不是她做的吧?”

范垣屏息,一时无法回答。

朱儆低头细细看了会儿,突然叫嚷道:“这难道是血渍?啧啧……怎么这样脏!但看着也不像是用旧了的啊?”

范垣直勾勾地盯着那个荷包,突然想起在陈府,琉璃那迟疑的脸色,以及藏在身后的手。

“陛下……”范垣深呼吸,“陛下能不能,把这个荷包,给臣?”

“给你?”朱儆大为意外,他本是小人儿好玩,才偷捡着藏起来的,如今看这样粗陋,大失所望,本想着下次见温纯的时候还给她也罢了。

突然见范垣开口要,这可是一件稀罕事。

小皇帝到底是小皇帝,即刻从这件事里发现了可乘之机,他半带警觉地问:“少傅为什么想要这个?破破烂烂的,你要一百个精致的荷包都有。”

莫说一百个,他想要,千千万万个都有。但是这么“丑陋”的,只怕世间仅此一个。

范垣也察觉朱儆似乎起了疑心,便淡淡道:“臣……不过是想还给纯儿罢了。”

朱儆撇了撇嘴:“这种东西丢了也不可惜,又不是金子银子做的,还值得巴巴地还给她?”

范垣恨不得一把抢过来了事,却偏要收敛按捺,正色淡然道:“敝帚自珍,陛下难道没听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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