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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床笏(31)

无法可想的时候,不免怨念地看一眼旁边。

范垣站在那里,欣赏着她“剑拔弩张”的样子,眼底唇角,是难以掩藏的笑意。

琉璃见自己的痛苦成了他的欢乐,无奈之余,心里苦中作乐地算计:罢了,只要让他高兴,这点苦似乎也是值得的。

连续做了四五天的针灸,好像果然有些效果,喉咙处隐隐不再似之前那样紧绷了。

渐渐过了正月,天气转暖。

这日,琉璃踱出院子,走到花园里散心,缓步过了后庭,抬头见前方的柳树枝上,两只黄鸟正在跳来跳去地嬉戏。

触景生情,琉璃见左右无人,便试着念道:“两……”

她本是想念“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谁知才念了声就觉不适,忙又清了清嗓子,继续念道:“两、两两……”

身侧突然传来一声忍俊不禁的笑。

琉璃大惊,转头看时,却见范垣从旁边的甬道上走过来,他哼道:“两两两两,算起来都八只了,你是要把杜甫气活过来不成?”

琉璃见是范垣,这才定了神。只是她并没有念成这诗句,他居然就知道她想的是什么,倒也算是心有灵犀了。

又听他取笑自己,琉璃便吐了吐舌头,低头一笑。

范垣望着她小舌轻吐的样子,跟当初琉璃淘气后那种顽皮狡黠的模样如出一辙,心中竟是微微一荡。

第27章 掌掴

两人说话间,前方的树枝上突然又飞来一只黄鸟,同先前那两只啄来跳去,互相招引。

琉璃大乐,只恨说话不流利,便举手指着那边儿给范垣看。

面前之人笑面如花,灿然烂漫,在他的记忆里虽带了几分熟悉,却毕竟……不是真正的陈琉璃的脸。

范垣竟不敢细看,生恐理智又大煞风景地跳出来提醒。

当下勉强将目光挪开,只看着那树梢上黄鸟自在跳跃,微笑道:“好吧,现在是三只黄鹂鸣翠柳了。”

说罢,又咳嗽了声问:“怎么是你一个人?”

琉璃其实不喜欢前呼后拥,早在陈府的时候,一个人自自在在的来去,后来进了王府,入了皇宫,便再也不得自由,出入就有一大帮子人跟着,甚至跟先帝说几句私密的话,同儿子相处,旁边都要有宫女跟太监们侍立。

她一个人出来,便是想自在些,何况这些日子,她也在自己练习着说话。

原先借温纯身体重生之后,琉璃一来不敢露出马脚,二来也没什么可说话之人,三来,也是温纯原本的哑默习性所致,竟一直都不曾试着开口。

没想到重新说话,竟是这样艰难的。

先前温姨妈把太医的话转告了养谦,果然养谦得时,就来引导琉璃说话,琉璃也顺着他的意思试着开口。

只是春闱在即,养谦因要备考,一时不得闲。

琉璃就自己找机会练着说,如果小丫鬟们在旁边,反而无法自在。

琉璃没有回答,范垣却仿佛明白,点头道:“看样子太医的针灸还是有些效果的。”

琉璃听了,便哀怨地扫了他一眼:若不是被他无声地胁迫,她怎么肯答应受这种难以想象的可怖苦楚。

范垣对上她的眼神,虽然不想情绪外露,却仍不禁笑道:“怎么,难道我说错了?你连针刺手指都不怕,那牛毛一样的银针,自然也是不在话下的。”

琉璃大恨自己不能开口,不然的话,一定要让他也尝尝脸上头上被扎的跟刺猬一样,到底是怎么个“不在话下”。

范垣望着她恨恨的目光,越发笑道:“我?我是不能够的,我又并没天生痴愚,也非聋哑,当然不用去扎针了。”

琉璃见他居然像是自己的心里虫儿一样,什么都不知道,惊讶之余,便朝上大大地翻了个白眼。

不防范垣凝视着她的神态举止,想控制自己不去仔细打量,但是眼睛却总不由自主地瞥过去,只是每多看一分,那惊心动魄的感觉就也更多一分。

实在是太像了,种种的小细节,娇嗔,愠怒,委屈……假如不是顶着温纯的脸,几乎就是栩栩如生的陈琉璃在跟前儿。

范垣慢慢地转过身,强让自己不去看她。

琉璃见他突然默然地回过身去,不知如何,便走过来,伸手轻轻地拉了拉范垣的衣袖。

范垣一颤,垂眸望见拖着自己袖子的那纤柔小手,瞬间,有泪撞上眼眶。

琉璃没有开口,但在范垣耳畔心上,却明明响起陈琉璃的呼唤:“师兄……”

范垣无法再站下去,他仰头悄然地深深呼吸,道:“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将袖子从琉璃的手中轻轻拽出来,范垣迈步往前,一径地去了。

身后,琉璃呆呆站在原地,疑惑地望着他的背影。

她隐隐知道范垣是不高兴了,只是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惹了他不快,难道是方才的白眼太过藐视,所以惹怒了他?

想来也是,她一见到他,不知不觉就想到昔日在陈家跟范垣相处的种种,便流露出昔日的任性跟放肆,但是……但如今的范垣不是当初那个白身少年了呀。

琉璃暗自后怕,禁不住咽了口唾沫,心想:“下次见了师兄,我、我一定要对他恭敬些,不能再忘形啦!”

且说琉璃正在呆想,突然身后有人说道:“我当是谁,原来是纯儿妹妹,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琉璃听着声音耳熟,回头看时,却不由怔住,原来竟是上次见过一面的长房范承的表兄王光。

一见到他,琉璃想到上次的遭遇,低头便想走开,不料才往左一步,王光便也随着往左移动将她拦住。

王光笑道:“妹妹走的这样快做什么?方才不是跟四爷相处的很好么?就跟我也多亲近亲近如何?”

琉璃没想到他竟然看见自己跟范垣相处,却不知道他看见了多少……总不会也听见了范垣说话了吧?

正在心惊,王光盯着她水光氤氲的双眼,突然不怀好意地说道:“都说是个痴儿,可你倒是知道哪条大腿最粗,又或者难道你并不痴愚?不然,怎么就知道上赶着去巴着四爷呢?”

琉璃咽了口唾沫,跟这无赖下作的少年相遇,让她有点紧张,有些不知该如何应付。

王光则看着她无知茫然的样子,心中更加蠢动。

原来今日王光去长房寻范承,两人闲话里,不免说起这府里的事。

王光因也听说了皇帝派御医来给温纯调治的事,就说起来,道:“外头都说皇恩浩荡,不仅对范府另眼相看,就算范家才上京的一个亲戚都丝毫也不怠慢。”

范承则笑道:“你们只是瞎猜,其实连我也不明白,我听父亲他们说,也许是四爷为了讨好大夫人,所以请太医来给她诊治,又也许真的是皇上皇恩浩荡,特意派太医来的,也未可知。”

王光回想上回亭子里那一面儿,喃喃道:“这丫头倒是好大福分。”

范承道:“福分?谁知道。听说前儿针灸,满脸上都扎着针呢,不过这丫头倒是痴的可以,疼的眼泪都掉了,却硬是仍旧一声不出。我看着病要治好是难的,兴许只是白忙一阵,做做样子罢了,不过你所说的福分……也许不是应在这上头。”

“哦?那是什么?”

范承向着西北角努努嘴,道:“四爷对这痴儿很上心呢,不仅亲陪着太医前去,私下里也往那痴儿房里去,还不许丫头在跟前儿,谁也不知在做什么……这件事如今大夫人那边还不知道呢,倘若知道了,指不定有怎么样。”

王光大惊,脱口道:“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王光支吾道:“我只是突然想起来,上次我瞧见四爷领着她不知去了哪里,两人倒是极亲密的样子。”

范承想了想到:“我知道了,必然是东城撞破的那次,四爷把她领了去书房里了,……真是荒唐。”

王光听了,又妒又恨,却不敢再多说什么。

范承倒也不敢过分再说,因问道:“是了,你上回到底是怎么了,一声不响地就走了,又这么连月不来府里?母亲说你病了一场?”

王光抚着右手腕,只说:“没什么,年前在地上被一块儿冰滑倒,弄伤了手,所以一直不想动弹。”

范承笑道:“折了手倒是平常,千万别折了别的什么东西,那就事儿大了。”

两个纨绔少年相视大笑。

上回王光虽被范垣重罚,但如今伤已经好了,心却不死。

他别了范承往外,且走且贼溜溜地往后宅处打量,尤其留意廊下,花园各处。

谁知并没看见琉璃,却给他瞧见了范垣往花园处走去,王光见了他,浑身发抖,手腕也隐隐作痛,本是要急忙溜之大吉,可见范垣似心事重重之态,又且往花园去,他想着跟范承所说的那些闲话,心痒难耐,鬼使神差地走到花园处,跟了片刻,果然见范垣同琉璃站在园圃中,不知私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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