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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床笏(52)

琉璃却被郑宰思这句话惹得心跳不已,心里想跟朱儆说的话自然是多的不可胜数,可是哪一句都不能让人捎带。

至于要给他什么东西,却一时想不到有什么可带之物。

她呆呆听着养谦跟郑宰思说话,心里着实不是滋味。

恨不得就大叫“把我也带进宫”去。

最后琉璃只得说道:“我、我没什么可带的,只是请郑大人转告皇上,务必……保重身体,别任性了不肯吃药。”

说到这里,眼尾已经泛红了。忙低头打住。

郑宰思望着她,敛起了三分笑:“纯儿妹妹放心,这话我保准带到。”

养谦送郑宰思出门,这会儿雨下的小了些,两人仍撑着伞并肩去了。

琉璃走到门口张望,人虽在这,魂魄好像已经随着郑宰思一起进宫而去。

不多时养谦回来,见琉璃站在门口,一怔之下,打趣道:“怎么站在这里?人都走了。”

琉璃醒神,转身进了里间。

养谦见她闷闷不乐:“才好端端的,又怎么了?”

琉璃打起精神来:“哥哥,你怎么把郑大人带了过来?”

养谦笑道:“正是因为今儿弄好了房子的事儿,他又要进宫,顺路就带了过来了。妹妹,你看郑侍郎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养谦道:“他的人品,相貌,性格,是不是……都是不错?”

琉璃诧异起来,这才醒悟养谦的意思,皱眉道:“哥哥,你瞎说什么?”撇开养谦,自己往里头去了。

养谦忙跟了过去,低声说道:“哪里是在瞎说,你看郑侍郎的行事,何等细心体贴……”

琉璃一心牵挂朱儆,更想不到养谦居然私下里存了这个念头,情急之下便道:“哥哥,说好了我不嫁人,你怎么这样着急要打发我出门似的?”

养谦微怔。

起初养谦当然并不着急,只不过偏偏目睹了范垣对琉璃那样轻薄,琉璃非但不怪罪他,反而替他说好话,这才让温养谦着急起来。

他满心觉着自己妹子给范垣欺哄蒙蔽了,如今除了张罗搬家的事,另外便要赶紧找个更好的人,自然就可以让她慢慢地回心转意,明白过来。

这会儿听琉璃如此质问,养谦顿了顿,默默说道:“若不是为了妹妹着想,我又何苦这样。”

琉璃回头,养谦道:“实话不瞒妹妹,其实母亲先前跟我说过,姨母那边属意郑侍郎,那会子我还觉着郑侍郎‘齐大非偶’,不是妹妹的良配,谁知范垣居然、居然那样丧心病狂,妹妹你更是被他迷惑,我怎能看你如此?如果一定要选择一个做为妹妹的终身,我宁可是郑侍郎,也不是那个伪君子!”

***

此后一连数日,郑宰思不曾上朝,不曾入宫,甚至也没有跟知交等聚会应酬。

养谦因为近来跟他熟络,连日不见未免牵挂,只听说他病了,暗中担心,这一日他特意抽空前往郑府探望,门上询问了名姓,入内通报。

不多会儿,有一名管家走了出来,作揖陪笑说道:“我家六爷因现如今不在家中,去了城外庄子里住几日去了。”

养谦诧异,便问郑宰思病情如何,管家道:“没什么大碍,休养几日便是了,等六爷回来,小人自回向他转告温大爷的意思。”

养谦因为是个极擅交际的人,见郑府连个主人都不露面,只派了一名管家,而且这管家虽看着礼数不缺,却隐隐透出些皮笑肉不笑的光景。

养谦便不露声色道:“既如此,我便先告退了。”

养谦离开郑府,上马往回,马蹄得得才行了一丈开外,随风隐隐听得身后门房正说:“就是他们,竟还追上门来了……”

“倒不知给六爷吃了什么迷魂药……让六爷……”

养谦一头雾水,只得暂且回府。

又过了四五日,郑宰思才又露面。

只不知为何,仿佛比先前要憔悴了些许,但仍是笑呵呵的模样不改。

这天退朝,大家都围着郑侍郎嘘寒问暖,郑宰思团团道谢。

等众人都逐渐散了,郑宰思望见对面有个人,默默地正看着他。

郑宰思呵呵一笑,上前行礼:“首辅大人,我缺班了这许多天,不知有何训诫?”

范垣道:“郑大人因何缺班。”

郑宰思道:“病了呀,满朝文武都知道。”

范垣道:“哦?是什么病?身上的病,还是心病,或者是身心俱病。”

郑宰思哈哈大笑,笑了会儿才道:“那不如您给我看一看。”

范垣道:“我没工夫。只不过,既然病了这场,也已经好了,郑大人以后可要保重贵体,别再病了。”

满朝文武都知道郑大人病了。

但却不知郑宰思为什么突然好端端地就得了病,如此蹊跷。

却瞒不过范垣。

郑宰思跟范垣似的,早就是适婚的年纪,一个孤僻,一个风流,却都是不羁之人,所以都还没有婚配。

只不过郑宰思比范垣好些,内阁张尚书的小女儿正十八岁,才貌双全,是个难得的名门闺秀,且两家也门当户对,极为相衬。

本来都要谈婚论嫁了,突然郑宰思改了主意。

郑家是大族,盘根错节,甚至比范府更复杂数倍。

郑宰思先前虽行为不羁,但都是才子才情,情有可原。然而这婚姻大事,且又是两家看好了的,如今半道突然要改,谁能受得了。

郑夫人先是私下劝说,却无法让郑宰思回心转意。

郑大人一怒之下,亲手执行了家法,把郑宰思狠狠地打了一顿……让郑宰思又享受了一把少年时候才有的待遇。

皮开肉绽,腿几乎都打折,才在家里休养了这么多天。

本以为郑宰思经过这场折磨会回心转意,谁知仍是咬牙不松口。

如今正在跟家里僵持着呢。

这也是为什么温养谦那天去探望郑宰思的时候,给郑家的人冷落。

范垣虽然是首辅,但却是新贵,跟郑家这种累世簪缨的大族比不了。而且温家又是旁亲,毫无根基,再加上之前还有些奇怪的流言蜚语,所以郑家的管家才会那样对待养谦。

这个养谦自是不明所以的。

范垣因为知道此事,所以才跟郑宰思打“身病心病”的机锋。

而郑宰思也果然聪慧了得,立刻领悟了范垣的意思。

此刻郑侍郎努了努嘴,琢磨着说道:“我这病只怕一时半会儿好不了,身上的病好了,心上的病还在,迟早要发作。”

范垣本是要走的,听了这句,便止步回身:“你说什么?”

郑宰思笑道:“我是说,心病还需心药医,等我吃了心药,这病才会从里到外都好了。”

“那郑大人的心药是什么?”

“是一个人。”

“这个人是谁?”

迎着范垣慑人的目光,郑宰思道:“正是大人的表妹纯儿姑娘。”

两个人的这场对答,就像是击鼓交锋,唇枪舌战,隐隐地有兵器交击发出的声响。

直到郑宰思这句话说完后,一切的响动刹那间归于死寂。

郑宰思摸摸鼻梁:“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大人该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我有。”

“洗耳恭听?”

范垣冷笑:“你求不起。”

***

且说养谦因听说了郑宰思终于回归了,便来相见,远远地看着众朝臣行走间纷纷避让着什么,以至于把那个避让的地方绕成了个无形的圈。

将走近看时,才发现那圈子之中站着的,正是郑宰思跟范垣。

养谦见范垣在,便不再上前,只在旁边等。

那边儿范垣也瞧见了养谦,却面无表情地转身去了。

直到现在养谦才走过去,招呼郑宰思。郑宰思见是他,便笑道:“温大人。”

养谦望着他微微泛白的脸,问道:“郑兄先前是怎么了?”

郑宰思耸耸鼻头,笑道:“没什么,一点小晦气罢了。”

养谦问:“四爷方才跟你说什么?”

郑宰思甩甩袖子:“他骂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呢。”

养谦本是肃然问他的,突然听了这句,不禁失笑,又忙问:“胡说,我看四爷并没有骂人似的。”

郑宰思叹气:“虽没有骂,可他的眼神是这么说的。”

养谦忍笑;“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郑宰思并没有回答,只是揽着养谦的肩膀道:“我在家里病了这些日子,嘴里淡出鸟,今日就去喝一场如何?”

养谦道:“你才病好,就去喝酒?”

郑宰思道:“无妨,一醉解千愁嘛。”说罢仰头大笑,却也不像是个有什么忧愁的样子。

这日养谦陪着郑宰思,痛快喝了一场,入夜方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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