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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床笏(6)

琉璃看着他皱巴巴的苦瓜脸,哼道:“不听就不听,我稀罕你告诉我么,以后我自然会知道。”

等后来琉璃终于知道了范垣的身世,才明白小章当时为什么要瞒着她不肯提。

琉璃零零碎碎地听说了些范府的逸闻趣事,又听说自范垣小时候起,很长一段时间是寄居在寺庙里,为了谋生,帮和尚跳水劈柴看门之类,所以大家都叫他“范门童”。

陈翰林有一次去寺里,偶然发现后院的菜地上写了几行模糊的字,细细一看,竟是王羲之的《兰亭集序》,隐约可见雄健的笔力,洒脱的风姿。

陈翰林大惊,忙问字是何人所写,才知道是范垣,叫来询问他是何时练字,师从何人,读过何书等,范垣对答如流。

陈翰林一生清贫,唯一的成就是好读书跟爱才如命,见到范垣,就如看见砂砾中的金子,又听说他身世不佳,被家族唾弃,世人都也是异样眼光看待,所以他不愿出世,只从小躲在这寺庙之中。

陈翰林安抚嘉许了他几句,问他愿不愿意跟着自己读书,将来可做个有益于朝廷天下的栋梁之臣。

范垣当即跪地拜师。

陈翰林大喜,立刻收下这个门生。

又因范垣还没有正经的名字,陈翰林略一思忖,便对范垣道:“《易林》中的一句——噂噂所言,莫如我垣。欢嘉坚固,可以长安。我十分喜欢,所以用这个字为你的名字,你觉着这个名字怎么样?”

范垣深深鞠躬:“这名字极好,多谢恩师赐名。”

陈翰林含笑点头,又说:“垣原本是墙,也有城池之意,但不管是墙,还是城,都是保护之效,让人民能够安居乐业。所以为师希望你会成为能够保家卫国的那种人,你可明白我的苦心了?”

范垣拱手躬身:“是,学生定当不负恩师所托。”

——“垣”,是墙的意思,也可以为城池,更有保护之意。

当时陈翰林以为自己为国为民选了一个优干善护之人,范垣也以为如此。

但是……到最后,他竟成了某个人最为强大、无所不能的护佑。

这是陈翰林跟范垣当初都没有想到的。

那会儿,琉璃对这个新来的“师兄”颇感兴趣,他好像不会笑,见谁都剑拔弩张,满怀戒备似的。

那天,琉璃捡到的小狗圆儿在院子里乱撞,最后竟挤开范垣的房门跑了进去,琉璃叫了两声,小家伙不肯出来,她见左右无人,就也偷偷地跟了进去。

屋子里收拾的整洁干净,让琉璃大为诧异。

不仅地上纤尘不染,桌子柜子等也都擦拭的干干净净,桌上的杯盘摆放的十分整齐,琉璃肉眼所见,那杯子之间的距离几乎都等同的。

床边小桌上规规矩矩放着一叠书,床铺整理的一丝褶皱都没有,杯子叠的犹如豆腐块,旁边放着一件有些旧了的麻布青衣。

琉璃张口结舌,叹为观止。

突然,那小狗圆儿从床铺底下爬出来,又跳起来去咬床帐,琉璃忙将它抱住,但原先一丝皱纹都没有的褥子已经被咬乱了,琉璃心慌,一手抱狗,一边俯身去整理。

正在此刻,身后传来轻轻地一声咳嗽。

琉璃几乎跳起来,回头看时,果然是范垣回来了。

他沉默而冷静地望着她,像是在看一个不请自来地侵袭者。

圆儿向着范垣猖狂地叫了两声,琉璃忙把它抱紧:“师、师兄。”

范垣的唇动了动,“师妹”两个字却终于没说出口,只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不是我自己闯进来的,”琉璃忙把圆儿举高:“是它跑进来,所以我才跟进来的!不是故意的!”

圆儿被举在高处,汪汪乱叫。

范垣凝视着女孩子有些畏怯的辩白模样,以及那狗儿在她手中挣扎的样子,突然一笑。

琉璃看见那阴郁冷峻的脸上乍然出现了一抹明亮的笑。

她心里突然想:“原来师兄笑起来是这样好看啊,以后倒是得让他多笑笑。”

琉璃心中这般想,不由也嘿嘿一笑,顺杆子往上爬地问:“师兄,你不怪我啦?”

范垣像是领会什么似的,那笑容就像是燃烧的火焰,迅速只剩下了一点薄薄地灰烬。

他垂了眼皮淡淡道:“这里本就是你家,你要来也是平常的,我为何要怪你。”

琉璃抱着圆儿,忙上前道:“你不相信我?真的是圆儿先闯进来的。”她摇了摇圆儿,“你这坏狗,向师兄道歉!”

圆儿正是磨牙的时候,伸嘴要咬范垣。

范垣道:“它叫什么?”

琉璃道:“圆儿,团圆的圆。”突然她像是领悟什么似的,嘿嘿地又笑起来,“跟师兄的名字一样的音。”

范垣脸色一变,双眼里掠过一丝厉色。

琉璃兀自没有察觉,见圆儿不依不饶地想去咬范垣,便轻轻地打它的嘴,又对范垣道:“这是我在外头捡来的,师兄放心,它的牙还没长好呢,咬人不疼,不信你看。”

琉璃说着,把手指塞进圆儿的嘴里,那狗子便开始契而不舍地啃咬。

范垣盯着琉璃明媚烂漫的笑脸,又看看被狗儿蹂躏的那手……摇摇头:“好啦,知道了。快拿出来吧。”

琉璃细嫩的手指已经给那狗儿咬的满是口水,倒果然是没有破,只是有些发红而已,她随意地要往衣袖上擦一擦。

今日她穿着一件粉红色的绸子衣裳,最是娇贵不耐脏的。范垣忙道:“别动。”

他转身从衣架上拿了自己的一块洗脸巾,刚要递给她,琉璃已经高高兴兴把手伸了过来:“多谢师兄!”她就知道他没有看起来那么凶嘛。

范垣本想让她自己擦,见状一怔,只好小心翼翼地帮她擦拭干净,又百般留神不去碰到她的手。

琉璃走的时候,突然想起一件事,她回头叮嘱范垣:“今天真的是圆儿先闯进来的,不是我擅闯,师兄可千万不要告诉我爹呀,不然他又要训我啦。”

范垣眉间的皱蹙已经放平,却并没有再笑,只轻声道:“我知道了,不会告诉的。”

那是琉璃第一次见到范垣笑的样子。

当时范垣是在陈府她的家里,现在她却是在范府,也勉强算是他的家里。

真是风水轮流转。

第6章 是我

就在琉璃出神的时候,嬷嬷跟雅儿终于赶了来。

这嬷嬷不认得范垣,只见他通身尊贵,不怒自威,便瑟瑟缩缩地不敢靠前。

雅儿见范垣跟琉璃面面相觑,却吃了一惊,忙上前行礼道:“四爷。”又解释说:“这位是才上京的温家的表姑娘。”

范垣不置可否,只又扫了琉璃一眼:“好生照看着。”淡淡一句,转身自行去了。

目送范垣离开,雅儿才暗暗吐舌:“阿弥陀佛,吓死我了,怎么就遇到他……”

那嬷嬷就问那是谁,雅儿小声道:“这岂不正是我们府里的四爷,也是当朝的首辅大人呢?”

嬷嬷惊得咂嘴咋舌:“原来正是那位了不得的大人啊,怪道方才看着好大的威势,吓得我都不敢动了。”

雅儿笑笑,又悄悄地道:“快别说了,咱们快带着姑娘离开这儿是正经,叫夫人知道姑娘遇到了四爷,怕不高兴。”

老嬷嬷答应了,又问:“夫人怎会不高兴姑娘见了四爷?”

雅儿自觉失言,便笑说:“姑娘毕竟是娇客才来,四爷是外间的爷们儿,怎么好轻易相见,给夫人知道,只说我们没好好照应,是这个意思了。”

这嬷嬷才笑道:“原来如此,大家子的规矩便是多些。”

雅儿道:“我们夫人是极疼爱表小姐的,其实不妨事,只是我自己多心点罢了。”

说着转头看了一眼琉璃,却见女孩子默默地低着头,只管呆呆地走。

明明生得绝色,偏偏是个痴儿,其实跟范府沾亲带故,就算女孩子容貌差点儿,也必定能嫁的不错,可是似这位表姑娘这般,只怕这辈子就这样了,因为绝没有什么人家愿意娶一个痴儿。

雅儿心里暗叹了声可惜。

重新带了琉璃回到夫人房中,还没进门就听到里头欢声笑语,雅儿抿嘴笑道:“东少爷回来了。”

范府的二爷才是冯夫人亲生的,早也成亲,膝下一子名唤范东城,才只十三岁。

琉璃却并没有见过东城,随着雅儿入内,果然见个相貌俊美的小少年站在原地,生得唇红齿白,清爽精神。

琉璃眼前一亮,望着范东城,心里鬼使神差地竟想:“儆儿若是这个年纪,不知又是什么模样的。”

琉璃打量范东城的时候,东城小少爷却也在瞅着她,少年的眼睛骨碌碌地转着,毫不掩饰地打量琉璃,不等冯夫人出声,便笑道:“阿纯妹妹果然是人如其名,真是璞玉天生,纯正无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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