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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床笏(62)

往日还有个琉璃替他开解劝慰,小皇帝也能把心事尽情地告诉母后……可现在,伺候他的人虽然多,却自然没有一个人能够取代母亲的位置。

小孩子只能把所有都闷在心里,内忧外感,自然就病来如山倒。

琉璃看着儿子委屈的模样,情难自禁:“皇上……”唤了声,便把朱儆又抱入怀中。

朱儆靠在她的身上,起初还有点不适应,但是慢慢地,突然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心底滋生。

小皇帝闭上双眼,想起昨夜,自己也是给人这样温柔的抱着,那会儿他还以为是母后回来了。

母子两人相互依偎,沉默了片刻,琉璃才说道:“皇上,其实范大人,他不是个性情外露的,他心里虽会关心记挂着人,面上却很少显露出来。而且他是首辅,你是皇上,他心里比任何人都想要你好,可又怕纵容了皇上,所以不免对你要严厉些。”

朱儆抬头看了她一眼,疑惑:“这些话听起来有些耳熟。……母后也跟我说过。”

琉璃咳嗽了声:“是呀,你看,皇太后也跟我一样的想法,而且范大人是、皇太后器重的人,也是先帝钦点的顾命大臣,他们两位看好了的,一定不会差的,皇上您觉着呢?”

朱儆眨了眨眼,终于小声说道:“我自然也这么觉着,但是……”

“但是怎么样?”

“他……很凶。”

“凶?”

朱儆开始并没回答,又过了会,才低声道:“母后去后,他、他疯了一样,杀了好些……宫里的人。还把朕身边的人都换了,只留下了赵添,朕没了母后,身边几乎都没有熟悉的人了。”

琉璃听朱儆突然提起这件事,一愣之下,心头隐隐作痛,也无法好好安慰他了。

琉璃也明白儿子的心思:对才失去母亲的朱儆而言,本就极为孤苦无依了,若范垣一反常态的杀人,会不会有朝一日也杀到他的头上?

一念至此,忙把儿子又抱紧了些。

虽然琉璃没有说话,朱儆却仿佛察觉到她关切忧虑的心意,便又继续控诉般说道:“还有……上回他还要把圆儿也杀了。”

“圆儿?”琉璃疑惑。

朱儆道:“是赵添给朕的一只小狗。”

琉璃哑然失笑,又问道:“为什么起这样的名字呀?”

朱儆道:“因为母后之前在宫外的时候,也有一只叫圆儿的小狗。”

琉璃当然知道是这个原因,只是听朱儆亲口说出来,仍觉着心里悲欣交集,便低头在朱儆的额角蹭了蹭。

却又怕自己太过露了行迹,琉璃便问道:“范大人……为什么要杀了圆儿?”

“因为……”朱儆有点不大好意思,这个却是他犯错在先,很不想让琉璃知道真相,于是小声嘀咕说:“也许他不喜欢我起的名字。”

琉璃的眼前,却又出现当年不懂事的时候所画的那两个狗牌。

她不禁笑了笑:“那圆儿最后怎么样了?”

朱儆道:“幸而陈公公帮朕把它藏起来了。你要不要看看?可爱极了。”

琉璃忙道:“等皇上病好了再看不迟。”

朱儆自来不曾跟宫里的人说这么多心里话,这时侯跟琉璃相对,母子两人气场相合,病中的朱儆更俨然把琉璃当做了“母后”般,所有不能说的话都跟琉璃都说了,一下子,好像压在心中的大石陡然清空。

他的心病去了大半,加上太医的药得当,身上的病自然就好的更快了。

到了傍晚时候,人已经能吃能喝,恢复了七八分精神。

***

下午,范垣徐廉等几位朝臣照例前来探视,见小皇帝恢复的这样好,纷纷恭贺称颂。

在一片颂扬声中,范垣一如寻常的冷静,只在众人消停后,他道:“昨日未经皇上允许,便将阿纯带进宫里,是臣逾矩了,请皇上降罪。”

朱儆道:“这次也多亏了阿纯看护,朕才能好的这样快,少傅无罪,反而有功呢。不过你什么都有,朕也没什么可赏赐你的,就把你的功都给阿纯,朕格外赏赐她些东西就是了,你说呢?”

皇帝从来人小鬼大,朝臣们听了,各自莞尔。

范垣仍是面不改色:“臣替纯儿多谢皇上。”

朱儆道:“不必,阿纯要谢自己会谢朕的,不过,朕还觉着有些咳嗽,今晚上就留她在宫里多陪一日,少傅觉着如何?”

范垣皱眉:“这个……只怕不妥……”

徐廉突然说道:“既然于皇上龙体有益的,自然应该。首辅大人就不必多虑了。”

朱儆点头。

范垣便道:“那臣遵旨就是了。”

琉璃虽然知道这很不合乎规矩,但对她来说,能跟儿子多相处一刻都是千金难求,何况小家伙如今身体欠佳,自然地好好地看着,少不得先把那些规矩之类的按下。

众臣请安过后,鱼贯退出,范垣缓步走在最后。

正要出殿,小太监赵添跑来:“首辅大人请留步,皇上还有一句话交代。”

范垣随他返回殿内,却见是琉璃从里头小步跑了出来。

赵添早识趣地退后了,琉璃走到范垣身前:“我……”突然想起礼节,就把膝略屈了屈,“表哥。”

范垣瞥着她,也不言语。

琉璃拉拉他的衣袖,往旁边避了几步,才悄声问说:“你怎么没告诉我,赐婚的事?”

范垣不答反问:“皇上是怎么说的?”

琉璃道:“他是小孩子,赌气说的话,你怎么也要跟他一样?”

范垣一听,就明白朱儆是怎么告诉的了。

不禁冷笑:“你怎么忘了他的身份?九五至尊,金口玉言,难道皇上说的话,随便一句就可以是赌气使性子说出来的?”

琉璃噎住,半晌低声又说:“师兄……就算如此,你只教导他就是了,怎么好也让他赐婚?”

这件事,范垣当然有他自己的小心思,此刻却一点也不露出来,只冷道:“我不如此反将一军,难道就等着让他跟你跟郑宰思赐婚?”

“当然不是!”

“那就给我赐婚。”

“师兄!”

两人目光相对,范垣淡淡道:“你应该知道,我口里说出的话,没有什么赌气的话,如今皇上病着,我且不提这件。等他好了,我必还是要说的。”

琉璃着急道:“你不能这样!我都答应过了,何必再让儆儿……何必再赐什么婚!”

范垣说道:“那你就认为,是给皇上一个教训,让他长一长记性,以后少赌气使性子。”说完之后,拂袖而去。

琉璃追了两步,见他大袖飘摇,已经出殿去了。

这夜,陈太监跟琉璃,太医院的方首座跟两名太医仍是守夜看着小皇帝。

琉璃因昨夜无眠,今儿又熬了大半天,入夜的时候实在有些撑不住,吃了半碗粥,就趴着睡倒在御榻旁边。

朱儆却因为白天养足了精神,一时竟没有睡意,在榻上翻了个身,看着琉璃的睡容,突然问陈冲道:“陈公公,阿纯长的很美吗?”

陈冲笑道:“皇上怎么突然问起这个?皇上自个儿觉着呢?”

“朕不知道,”朱儆摇摇头,怕惊醒了琉璃,小声道:“连郑侍郎都喜欢她,可见一定是绝色美人了。”

陈冲便说道:“这个老奴可不知道了。”

朱儆打量了琉璃一会儿:“昨晚上,是她一直都守着朕的?”

“可不是?真是多亏了阿纯姑娘了。”陈冲含笑说了这句,欲言又止,只是垂了眼皮低头下去,“也是皇上洪福齐天。”

“昨晚上,朕昏迷不醒的,以为是母后……真的跟母后在身边一样。”朱儆的眼圈发红,心里涌起无限思念,却终于只化成了无奈的一声:“唉。”

次日,琉璃醒来,却发现自己竟睡在御榻之上。

一瞬间,几乎有些分不清楚这是曾经,还是现在。

直到有女官上前行礼伺候,口称“温姑娘”。

琉璃忙从榻上下地,见朱儆不在,先问道:“皇上呢?”

女官道:“皇上在外间。”

琉璃忙忙洗漱了,正要出外,就见朱儆从外进来,身边除了陈冲外还有一人,竟是郑宰思。

要不知郑宰思的心思还罢了,突然知道他想娶自己,又不期然地对上郑大人明亮的眼神,倒让琉璃略有些窘然不安。

朱儆见了琉璃,便道:“你醒了?一定饿了。”陈冲忙吩咐人传膳。

琉璃见朱儆已经好了,且郑宰思在侧,便道:“不必了,皇上,我、我也该出宫去了。”

朱儆皱眉:“急什么?又没有人催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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