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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床笏(80)

养谦训斥了她一顿,叫她以后不可擅自跑开。

养谦素日是极好性情的,今日如此疾言厉色,把小桃吓得忙不迭答应。

直到养谦走了,小桃才蹭进房里来,询问琉璃:“姑娘,爷是怎么了,怎么发这样大脾气?”

琉璃道:“多半是今日人多,应接不暇的,有些烦躁。”

小桃说道:“我猜也是这样,先前我看二小姐在,又见东城少爷也来了,怕扰了你们说话,才跑出去的。以后再也不敢了。”

琉璃见她果然怕了,笑道:“不打紧,不是真心怪你的。”

小桃道:“虽不是真心怪我,只是从来没见过大爷这样生气,真真怕死个人。”

当日应酬完毕,温姨妈回来,同琉璃闲话说起,道:“今儿可是难得,四爷也忙里偷闲的来了一趟,还特去见我了呢。难为他,真是礼数周全。”

琉璃见她高高兴兴的,显然不知道夹道里的事,便敷衍了两声。

温姨妈又道:“只是你哥哥不好。”

琉璃吓了一跳:“哥哥怎么了?”

温姨妈道:“今儿到底人来的多,他心里也没个数,喝醉了。”

琉璃听是这个,略放了心。温姨妈叹道:“不过也罢了,好歹也让他喜欢喜欢。自打上京来,他也着实劳苦了。如今总算顺利考中了,得了官儿,又总算寻了这个妥帖的地方……你的终身又有了,想必他心里高兴,不免就多喝了几杯。”

琉璃听着说她终身有靠养谦高兴那句,心想:“只怕正是相反呢。”却不敢做声,只说:“母亲去看过哥哥了?如今他回屋里了没有?”

温姨妈道:“才回来的时候我看过了,已经躺下了,睡一觉就好。你就不必去了,等明儿他醒了再说话。”

因此这日便如此过了。次日,养谦酒醒,出门自往翰林院而去,到了正午,放下手头公务,正要起身,就见郑宰思从外进来。

养谦忙行了礼,请他落座,亲自倒茶:“郑兄怎么这会儿来了?”

郑宰思笑道:“听说昨儿你喝醉了?白瞎我替你挡了那许多。”

养谦也笑回说:“你都醉了,我怎么好意思独醒,这大概就叫做同甘共苦。”

郑宰思大笑。

两人略说片刻,一块儿出门去吃饭。到了邀月楼,捡了个安静雅致的单间,点了三四样精致可口小菜,郑宰思道:“昨儿回去后,你没为难纯儿吧?”

养谦听他提起,摇头:“我自然知道,这件事怪不得纯儿。”

郑宰思道:“你也算是个明白人了。又疼妹子,纯儿有你照看着,是她的福分。”

养谦听了这句,打动了心肠,沉默片刻说道:“郑兄,自我上京跟你认得以来,蒙你不弃,大家这样交好。如今当着你的面,我便说几句交心的话。”

郑宰思点了点头。养谦道:“当初家里给纯儿择婿,姨母曾提到你,我那会儿跟你不熟,还觉着‘齐大非偶’,谁知你竟是个这样的好人,后来我动了心,偏偏四爷横插一杠,竟是阴差阳错了。”

郑宰思轻轻一笑,待要喝一杯酒,又没有点,就只以茶代酒。

养谦说道:“你大概不知道,原先纯儿确是天生孤僻呆愚的,先我们上京前,还得了一场大病,几乎死了,醒来后,人却仿佛有些开窍。你方才说纯儿有我照看是我的福气,却不知道,也是她照看着我。”

养谦说到这里,突然想要喝酒,于是又要了一壶竹叶青。

郑宰思举手替他斟满:“慢些少喝。”

养谦道了谢,吃了半盏,一咬牙,把在南边吃官司的那一件事告诉了郑宰思,又将琉璃如何去找张莒解围等,尽数说了。

郑宰思怔怔听着,端着一杯酒,凑在唇边,半晌不动。

养谦道:“你瞧我的妹子,就算是堂堂须眉也未必能做出来的,她却做成了。她哪里是痴愚,分明是大智若愚。但世人却并不这样想。你虽然不说,我是知道的,你当然不是那种世俗之人,可你们家里的人未必都跟你一样想法。我告诉你这些,只是想你明白,我妹子配你,并不辱没你。”

郑宰思摇头说道:“我岂不知?我若不知道她是个最好的,我怎么会有这个意?不怕你笑话我狂,除了她,就算是金枝玉叶,我也断不放在眼里。”

养谦听了这种话,泪几乎又掉下来,忙抬起衣袖擦去,两人碰了碰杯,一饮而尽。

郑宰思将酒杯放下,又苦笑:“只可惜……就算你我再多心的筹谋算计,也终究不及那个人。”

养谦皱眉道:“我是百思不解,他那样的人,为什么偏偏就看上我妹子。”

郑宰思冷笑道:“你我若能猜透首辅大人的心意,那你我也就是首辅了。”

养谦无奈,转怒为一笑。

郑宰思却突然说道:“不过说到这里,我却是还有一件事。”

养谦因问何事,郑宰思道:“你总该也听到了风声,朝廷要整理吏治了?”

翰林院的消息向来是极灵通的,养谦自然也听见过,只是并没当回事:“怎么了?”

郑宰思见他脸色如常,便沉声道:“他近来着急催我交吏改的策论等,吏部先前拟了五六份都给内阁驳回了,起初大家都不知他的意思,后来慢慢地有些摸清楚,这次……恐怕不是轻而易举就能放过的,如果真按照他的意思来,只怕要伤筋动骨。”

温养谦一惊:“什么意思?难道要动真格?”

郑宰思道:“不然他为什么催逼着吏部真刀实枪地做起来?”

养谦屏住呼吸,郑宰思道:“平心而论,他的念头倒是好的,但是这从上到下若大改起来,臃肿的机构,累赘的官吏等,重重叠叠,盘根错节,朝廷到地方的。如今他要考核,又要裁减……谈何容易,艰难不说,怕另节外生枝啊。”

养谦咽了口唾沫:“他……真当自己无所不能了么?”

“京城中倒还也罢了,经过上回,敢跟他逆面相争的人少之又少,可出了京城那些,才是最难办的。现在暗中本就有些非议纷纷,他不思抚慰人心,反又做这种会惹人哗然的事。最要命的是,如今北边还不安定,那几个异族藩王们虎视眈眈,南边的土司又内斗。我实在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自讨苦吃。”郑宰思说着说着,深锁眉头。

温养谦听了这一番话,只是略想一想,就觉着头大如斗了。

郑宰思道:“我因不把你当外人,所以肯告诉你这些,只叫你留神些……毕竟你们要结亲了,又赶上这些麻烦的般般件件,我只担心……”

养谦竟有些心跳:“你是说,朝堂上会有波澜?”

郑宰思道:“不好说。不过他既然执意要如此,只怕已经有应对的法子了,我跟你说这些,只想你心中有个数,到时候不至于太慌张,随机应变。”

***

几场秋风秋雨过后,寒风乍起,入了冬。

正如郑宰思跟温养谦说过的,朝堂上的确掀起了一场不小的波澜。

言官方亦儒弹劾首辅范垣三大罪状。

第一,欺凌幼主,把持朝政,独断专行。第二,私改吏治,任人唯亲,挟私报复。第三,勾结异姓藩王,里应外合,意图不轨。

第一条罪状之中,并没有什么真凭实据,虽帽子大,倒也罢了。第二条中,却将这数年来范垣一手举荐提拔的京官跟地方属官名单列了个详细,并且又翻出先前被范垣拉下马赶出京甚至掉了脑袋的一众官员及其家属。

最致命的是第三条,附带了一封范垣跟北边异姓王雎也的密信,在信上,范垣要求雎也将北境的情形详细告知,并且许诺会给他以及其子孙皇恩爵位之类,而就在两个月前,雎也的儿子在北境带兵拉大旗造反了,且正在如火如荼地攻打京州。

满朝哗然。

但毕竟朝中一半以上的算是范垣一边的人,大家唇枪舌战地争执吵闹了数日,双方倒也互有输赢,不相上下。

事情的转机在于,挑起这一场争执的言官方亦儒,在七天后朝堂上的争吵之中,愤怒地留了一句话:“范垣不除,就是养虎为患,只怕不出数年,本朝就要改姓范了!”

正在大家愕然并怒斥之时,方亦儒撸起袖子将官帽摘下,横眉怒目地喝道:“臣自知道势单力薄,朝堂上也多是范垣的爪牙,更有许多同僚敢怒不敢言,臣既然敢上此奏疏,就早做好了人头落地的准备,臣愿意以自己的性命向皇上死谏,皇上,求您一定要及早铲除奸臣呀!”

说着把帽子往地上一扔,猛地向着旁边的柱子上撞了过去!

刹那间,鲜血四溅,要不是旁边有一名朝官猛扑过来拉了一把,只怕连脑浆也要撞破出来。

就算如此,方大人仍是昏死在当场,头上血流不止,把周围群臣跟龙椅上的小皇帝都吓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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