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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份系列之旧爱(出书版)(5)

谢夫人似乎对沈潇十分的感兴趣,她向来不太喜欢和谢桥说话,认为谢桥太闷了,不过今日倒和谢桥说了许多,当然,都是围绕着沈潇说的,最后,这貌美如花的女子自信一笑,眼角稍微的一眯,对谢桥道:「夫君,听你所言,沈潇既是你的知交好友,不妨何时请到家里,待为妻亲自做几道菜招待人家一下,也好让你和他叙叙旧情。」

谢桥心中一凛,他心里是有鬼的,听见夫人说「叙叙旧情」这四个字,下意识的就连忙拒绝,找的理由自然是如今自己落魄,沈潇却成为皇上面前的新贵,哪里好去攀扯之类。却不料自家夫人将脸子一放,冷冷道:「现成这样好的朋友你不去结交,却要去结交谁,哼哼,就是新贵才攀附,不然让孩子生下来,我们娘儿俩都跟你受穷不成?」一边苦口婆心,恩威并施的说了许多。

最后谢桥无奈,只得答应了她,若有时间便请沈潇过来,然而心里却打定了主意,能不和沈潇见面就不见面,如今两个人都有各自的生活,就像是两条南辕北辙的路,再也不可能交集在一起,若还要见面,也只有徒增惆怅伤心而已。

谢夫人哪知道夫君心里打得这个主意,还真当谢桥是答应下来,她早已看穿了谢桥的性子,别说现在自己母凭子贵,就是没有儿子,这样一个男人也远不敢反抗自己,不然当初她凭什么选来选去,选中了这么一个穷书生啊。她笑得如春水柔波一般,暗地里早打好了另一个主意。

转眼间,沈潇衣锦荣归的日子便到了。这一日,整个杭州城的父老乡亲都聚集在风月楼前,遥望着断桥的另一端。谁都不怀疑,也许就在下一刻,沈潇的八抬大轿,随身亲兵侍卫便会出现在那里,大家的心情都是难以掩饰的激动。

谢桥隐在人群中,他原本不想来,但谢夫人说了,这状元杭州城几十年来都没出一个,文武状元更是自古以来都没有过,因此一定要来瞧瞧,说什么让肚子里的胎儿也沾沾贵气,将来不要像他爹一般,一事无成。

谢桥听了这话,便没有了说词,只得不甘不愿的跟着谢夫人到了风月楼前,和乡亲父老们一起等着那不知还在何处的状元卫队。

终于,远远的响起了一阵鸣锣,大家眼睛一亮,知道轿子就要到了。谢夫人大腹便便的,也忍不住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吓得谢桥连忙扶着她,劝她坐下,却被她白了一眼,讽刺了几句,谢桥叹了口气,也不作声了。

宝蓝色的八抬大轿终于出现在桥的另一端,人群便忍不住沸腾了,议论声私语声如同钱塘江大潮一般,全部爆发出来。人人都翘首以盼,年轻的姑娘们更是叽叽喳喳说笑个不停,面上都飞着一朵朵红云。

却见轿子在断桥另一边停下,正当众人愕然,不知状元要干什么的时候,轿帘已经被打起,然后沈潇缓缓步出轿子,走上断桥,亲兵卫队在他身后紧紧相随,缓缓的在断桥上行进。

忽听人群中一个老人道:「哎呀,沈公子真不愧是文武状元,知书识礼,竟然在断桥另一边便下轿,走着过来见父老乡亲,天啊,这是古往今来也没有过的啊。」他的话音刚落,附和声就又一次潮水般响起,大家都交口称赞沈状元真乃人中龙凤,诗礼茂族出身的大家公子。

谢桥的眼睛湿润了,万千人当中,只有他明白沈潇亲自下轿走过这断桥的意义,那是他和对方曾经走过无数次,约过无数次的地方。

多少个黄昏,他们在这断桥上相见,一起去赴宴泛舟,有时候就静静相依在一起看那夕阳,做几句自认为十分优美的诗句。多少个月夜,他们从酒楼里出来,相携走过这断桥,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仿佛那一刻能如月光一般天长地久似的。如果说情人相约都有个老地方的话,那这断桥就是他和沈潇的老地方了。

谢桥知道,沈潇必定知晓自己也在人群中,之所以缓步走过这断桥,就是向自己传达他的真情和思念。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会心痛的死过去,但他竟然支撑住了,不但支撑住了,他还平静的用掩藏了悲哀的目光送着沈潇渡过了这断桥。

原来……原来这世上,没有什么痛和坎是过不去的,如果在娶妻之前,让自己明白了沈潇的心意,却还不能和他在一起,他想自己说不定会从这断桥上跳下去,选择一死酬情。但是现在,他除了心痛之外,甚至没有任何失常的举动,以至于连身边的妻子,都没有察觉到在这一刻他心情的波动,如此看来,最终,他仍是能心如止水的吧。

沈潇走了过来,向父老乡亲们施礼,微笑着接受众人的欢呼,他表现的彬彬有礼落落大方,一下子就赢得了在场所有人的好感。他的目光温润如水,从每一个人的身上掠过,谢桥见了,忙装作肚子痛而蹲下身子,他看到自己的妻子踮起脚尖,心里又泛上一阵悲哀,自己竟然连身旁这个和沈潇毫无干系的女人都比不上,最起码,她敢正大光明的去看沈潇。

沈潇收回了目光,那里有着只有他自己明了的失落,他原本以为能见到那人,一别七个月,自己归心似箭,偏偏皇命难违,皇上不放他回来,他也是无奈的。如今总算可以光彩照人的回来,谁知那人却不在人群中。

沈潇的心中陡然就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这让他微微的有些烦躁,在卫队和父老的鼓噪下,他重新坐进轿子,这一次,沈老爷沈夫人的轿子行在前面,沈潇的轿子相随,这是孝道。

谢桥他……该不会又觉得自惭形秽,所以不肯来见我吧。坐在轿子中默默的冥思着,沈潇有些前所未有的慌乱,他一直习惯将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掌握在手中,而谢桥是他从小到大最渴望的一个人,为了这个人,他愿意放弃自己的一切甚至生命,偏偏那人总是避他如蛇蝎一般,他对什么都总是有着十分自信,只有谢桥让他失了心却还无法完全的掌握。

就因为如此,他不肯上京,不肯求取功名光宗耀祖,他生怕自己一离开,那人就会寻个空子逃出自己的掌握,他紧迫盯人,无论去哪里都要带上谢桥,他交游广阔,所有朋友都知道他有一个为之辗转反恻的爱人叫做谢桥,只有那个被他深深爱着的人不知道。

沈潇从来都是个潇洒的人,拿得起放得下,之所以在谢桥这件事上如此的拖泥带水,就是因为他害怕,男男相恋毕竟有悖伦常,即便现在民风已经十分开放,对此类恋情亦十分宽容,但谢桥也是读圣贤书长大的,谁知他究竟以不以此为耻呢?

就这样,沈潇患得患失,然而当他终于在那个盛怒的傍晚半遮半掩的吐露了自己的心意后,谢桥却说了那样一番话,没有人知道那时候的他有多么惊喜,原来……原来谢桥只是希望自己求得功名,真正称得上一个堂堂七尺男儿,他才可能与自己相依。

于是,沈潇二话没说就上了京,当夺得文武状元后,他忍不住便将小时自己教谢桥念过的「关关雎鸠」略略做了改动,让书童送了回来,他让谢桥放心的等着自己,从此后双宿双飞。

本来,这一切的确是很美好,但是直到此刻,沈潇才想起一个要命的问题:这一切,包括谢桥那番话的意思,包括自己自以为是的谢桥对自己有情,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单方面臆测的,谢桥并没有明白说出他的心意,现在想来,他那样一个老实人,会有这种攀扯富贵的心思吗?只怕自己真的成了人上人,那一向胆小的人就会自惭形秽,会躲得自己更远。那么,今天他没有在人群中迎接自己,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想到这里,沈潇再也不能保持之前的平静,一撩帘子,他正要吩咐卫队停下,好下轿去寻谢桥,结果不等开口,便听见熟悉的老仆人声音:「公子,哦,不,是状元爷。状元爷,咱们的府第到了,请状元爷下轿吧。」

沈潇无奈,只好强行按捺住心中的烦躁渴望,一脸沉稳的步下了轿子,想了想,仍是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却见后面是乌压压一片人头,别说谢桥未必在此处,就是在这里,即便以沈潇的如电目光,也难以发现。

他颓然叹了口气,回过身来,对老仆人微笑道:「刘伯,你的身体依然硬朗啊。」

听那老仆人呵呵的笑道:「托公子,不,是托状元爷的福,老奴身子精神都好,就等着接状元爷衣锦荣归的这一天呢。」

沈潇点点头:「不必叫我状元爷了,就仍称我公子便行了。」说完迈步进了府第,只见下人们齐齐站了两排,人人喜笑颜开,见到他,一起下跪行礼,沈潇忙让众人都起身了。

当夜沈老爷便和他一起说了大宴宾客的名单,沈潇见到宾客里有谢桥的名字,不由得十分满意,旋即又想起他向来是囊中羞涩,只怕这一次又要为礼金发愁了,于是就叫了之前的书童,吩咐他给谢桥送了十两银子过去。

本来依着沈潇的意思,是要立刻就去找谢桥的,但谁知接下来,本城的名门望族,士绅名流一个接一个的来访,竟没给他半点喘息的功夫,好容易等到客人们都散了,沈潇一看,好嘛,明月都到中天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