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牙舟/慢慢(130)

梁煊那年十五岁，早就清楚什么是乌托邦，什么是痴人说梦。眼见杨植的状态每况愈下，找来的心理医生也直接被赶走，他无法干预，只能每天拎点饭菜上门胁迫，不至于让他饿死。

这样的日子延续了将近半年，梁煊快中考了，抽不出太多时间，有时两三天才能去一次。

但每次见面，杨植的情况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好，有时还会给他做饭吃，心情好时又开始说一堆大话，内里的影子逐日与七年前重叠。

正当他天真地以为杨植终于要从消沉中走出来时，他自杀了，在那个老旧的仓库里，在梁煊睡过无数次的沙发上。

“发现时已经过去了三天。”

“我没去考试，后来，我哥……”

“不听了。”

听到这里，夏津打断他的话，死死捂着眼睛，闷声开口：“不想听了……”

梁煊依言停声，“唉”了一声，拿来纸巾给她擦脸，“早知道不说了。”

“对不起。”

好奇已久的谜团最终揭开，夏津只觉浑身都被抽去了力气，连拥抱都不敢，断断续续道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梁煊想不到她反应会这么大，听得心越沉越下，像是被割了一记伤口。

“道什么歉？不是你说不能说这三个字么？”

夏津：“我不该逼你想起这些。”

梁煊：“都是过去的事情，已经快记不起了。”

他直接把快蜷成一团的夏津拉到腿上，面对面坐着，不知是勒令还是哀求：“别哭了。”

“我说过我不做不情愿的事，这些只是单纯想说给你听，不是为了让你伤心自责，以后想知道什么都尽管问，我什么都告诉你。”

“而且……重组的乐队最后还是散了，我也想和你向前看。”

听着这些话，不知为何，夏津只觉更难过一分：“你总是那么理性，会让我忍不住放大你以前的不愉快经历，到底是经历过多少才会有现在的你呢？”

梁煊掰开她的手对视：“也有可能基因的劣根性就决定了我就是这样的人，你害怕吗？”

“你不是！”她讷讷摇头：“我只是希望你是真的不被过去拖住脚步，而不是故作潇洒。”

“我已经放下了。”

从梁煊决定离开南城来到林市，这段过去就已经沉入了心底。

时隔四年，这是他第一次将这件事完整说与另一个人听，不再悲伤、不再自责，只有释然：“所以别哭了，明天回家眼肿得不能看我怎么跟未来岳父岳母交代？”

夏津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正擦着眼泪的手一滞，难以置信：“哇，你在说什么？”

梁煊不作答，就这么看着羞赧悄悄爬上她的脸。

“又装傻。”

夏津：“不是，我觉得你好像对我太好了，就是那种始终不真实的感觉，所以我会迫切想要了解你更多。”

“之前想过一些有的没的，你说，如果有一天分开了，我是不是一生都要拿你跟别人比较？”

“也有第二种答案。”

“什么？”

“不分开就好了。”

夏津终于破涕为笑，“但还是更想十五岁就跟你早恋。”

“十五岁？“

“你肯定都忘了，中考那年我坐在你前面，你给我递了外套，所以我比想象中更早认识你。”

梁煊认真想了想，确实不记得了，他记性一向很差。

“你想说吗？”

夏津几乎是毫不犹豫开口：“你忘了很多很多。高一的时候我经常去看你打球，你还喝过我的水，不过是不小心的，后来又赔给我一瓶。”

“我们还在天台共享过五分钟日落，你去抽烟，没发现我躲在网球场里犯花痴。”

“我还当过生物课代表，每次到你们班送试卷都特意走后门。因为你总是坐在最后一排，有一次还接了我的试卷。”

“我还知道你喜欢吃学校对面那家拉面，喜欢薄荷味的曼妥思，喜欢去天台发呆，喜欢在语文课写数学，数学课学英语，不喜欢喝碳酸饮料，不喜欢别人挨你太近，不喜欢别人议论你，每次都摆一副臭脸……”

“说实话我从来没想过能和你……在一起，编到一个班已经是意外之外的意外，同桌什么的听起来更像是奢想，后来，你也知道了，完全控制不住。”

“我说这些不是想让你觉得多感动，而是，当我真正开始了解你，才更喜欢你。”

……

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发展成这样，夏津说了很多，说到最后都口渴了，又默默接了句：“好像又有自我感动的成分，我说这些你会觉得不舒服吗？毕竟真的很像变态。”

“不会。”梁煊喉结滚了滚，心中发涩得厉害：“以后，我都会记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