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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阑京华(125)

“是,今日有一出西厢记不错,”林骁面对旁人应对自如,唯独对何未,不敢有所阻拦,“二小姐……想听?”

“嗯,”她见戏园子外的红纸写着今日的名伶,随口道,“我最爱这位唱的西厢记。”

何未戴了个大遮阳帽,由林骁引着,进了戏园子。白日里的生意不如晚上,有几个伙计擦着戏池子里的桌子。老板亲自给她掀开一块块半悬的绣金布,往后边去,兜了个圈子,才进了后边的小巷子。那巷子连着隔壁的赌坊。

“天津最有名的接骨先生过来了?”她边走,边轻声问林骁。

林骁不敢答,点点头。

几经辗转,终进了个院子。此处小得很,为不引人注目,没刻意按招待人的样子布置。

一半院子堆着赌场的破赌桌和椅子,半挡着通往另一处的小木门,木门上了锁。另一边的厢房里,进出几个便装的中年军官,在进进出出地收拾着文件。

正房门口挂着湘帘,里头静着。

她征询看林骁,是不是这间。林骁轻颔首。

何未立在湘帘前,略定了定神,伸手要撩湘帘。

林骁想拦,没拦住。

……不敢拦。

她一手撩开湘帘,迈进了门槛。

里头为消暑,窗帘都放着,挡去外头的日光。

但如此盛夏,哪怕挡了直晒的光,也足够看清里边的人。

一台16寸台壁两用的绿色电风扇摆在茶几上,正对着一盆冰吹着风,这算是屋内的一股清凉,在咯吱咯吱的扇叶旋转声里,谢骛清靠坐在暗红的双人沙发里,面前摆着一个小桌子,堆满了书和手稿。

他正拿着一支钢笔,在手上转着。

受伤的那条腿打着石膏绑着纱布,搭斜搭在比沙发高的椅子上。

屋子里,凳子上坐着一个,窗边靠着一个,还有个拿着水果刀在削苹果。

何未一眼望过去……全是面善的,当年保定的同学会都见过……

谢骛清抬头,停下了转着钢笔的手。

她本是满腹的心疼,还有被瞒着的委屈,筹谋着做出气恼的样子。

被屋内这一堆人打乱了。

“我们马上要去火车站,”其中一个就是当年的桃花眼先生,他两鬓短发已白,却还是带着往昔的灿烂笑容,“和谢教员告个别。”

这语气,像是对师娘汇报。

何未抿抿唇,将白珠子串起来的手袋放到进门的高柜子上:“你们……说吧,我见天太热了,问问,要不要送些冰镇水果进来?”

……

湘帘外,王堇的声音问:“站太阳底下偷听什么呢?不嫌热。”

没人回答他。

这一问更尴尬了,林骁显是在偷听里边的情况。

她一转身,掀竹帘子出去了。

王堇抱着一摞电报,林骁正拉他到一旁。

王堇见到何未,眼睛亮起来,要叫,但还是收住了,知道里边在谈正事。

何未看林骁,悄声问:“你怎么不说里边有人谈事情?”

“……”林骁想说,二小姐方才的样子除了少将军谁敢拦,但还是忍住了,轻声说了一句比较讨人喜欢的实话,“我是想……少将军的事,没必要避开二小姐。”

那也该给个心理准备。

没几分钟,屋里的人先后都出来了。

这些人的装扮都不像过去同学会的时候了,有的像商人,有的像读书人,有的是大褂,有的是半新不旧的西装。他们年纪都比谢骛清大,已在四十岁上下,但看何未的目光还像初见,或是更早,像在保定读书时……这恐怕就是故人重逢的意义,让昨日重现。

匆匆一面,匆匆作别。

何未等大家走了,立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都说是一鼓作气,再而竭……方才的气势减弱了不少,她撩了帘子,进去了。

木门被从外关上。

关门人显是过于紧张,忘了有弹簧拽着木门,怦地一声重响,震醒了她。

……

风扇叶咯吱咯吱,将冰块的凉气一阵阵吹到她的脸上。

谢骛清仍在沙发里,也没法动,等着她进来很久了。

在谢骛清的人生里,难得出现的几次“意外”都攸关性命。他机关算尽,算不到就是一个死字。唯独多年前的百花深处……还有今日的意外,和生死无关,只在风月。

他将钢笔放到一摞手写稿上,轻声说:“二小姐来前,该打声招呼。”

他指的是因盛夏炎炎,而敞开领口、挽起袖口的衬衫,还有因打着石膏不得不挽高裤腿的样子。衣衫不整的谢骛清,如今在她眼前,想避嫌都没法动。

她绕过正当中的八仙桌,绕到谢骛清完好的那条腿旁。

“是谁招惹你了?”他仍是笑着问,“看着像受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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