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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阑京华(146)

“是吗,”他笑着同她逗趣,“倒是我仗着年纪大,勉强你了。”

她趴在谢骛清那条没伤的腿上。兰麝香融在空气里。

谢骛清两手将她抱起来:“勉强就勉强了,二小姐如今没回头路了。”

两人对视笑,她搂着谢骛清的脖子,脸贴着他没穿衣裳的上半身,听了会儿,稀罕地说:“你心跳很重。原来书上说,趴在胸膛上能听到心跳,是真的。”

谢骛清笑,下床,恢复到现在,不用文明杖也能独自走了。

他到书桌旁,整理方才手写的教案。

何未也光着脚,到他身边。她喜欢看他写的东西,尽是她没涉猎的领域。蓝色钢笔水在白纸上一列列写下来,字是铁画银钩,容与风流。

透明玻璃镇纸上刻着字,红漆描过,他用的久了,红漆被磨掉了,只留了刻字的痕迹。

起手是“赠谢教员”,下书“平生最薄功名事,不屑金冠玉蹀躞”。

这该是保定教书后的留念。这话,一读便是说他的。

谢骛清今日回来心情不错,她猜,他救到协和医院里藏着的人是关系极好的朋友。当初他落难,营救的人不少,他虽不详细说北上行程,但其中一样是救人,她知道,也已帮他安排送出去好几个了。

两人都没再出去。

窗台上水淋淋的,水缸里的小雨坑没间断。

卧房内的床单像带着水汽,她几次草草拉平,再被弄乱,便懒得管了。索性这卧室只有两人进,天一黑,总是要再睡上来的。

谢骛清头发短,易被汗打湿,她搂着他的脖子,拢拢他的浓黑短发,遮住若有若现的几根白:“早知道要这样的,不如第一天见你就在一起。”

他笑:“是这个道理。”

她想吃西单天福号的酱肘子,谢骛清便亲自出去买回来,芝麻烧饼卖完了,均姜恰好来,给她和面烙烧饼。均姜嘲笑谢骛清只买酱肘子,要把众人吃腻的,洗了手在厨房剁肉馅,烙烧饼间隙,为他们做肉饼。

均姜带来一个木盒子,进厨房前放到院子当中的石桌上,说:“胡经理让带来的。”

彼时,谢骛清正在正房的沙发上,坐着抽烟。

何未敲着玻璃,叫他出来,见他要拿手杖,又摆摆手,抱着木箱子进了正房:“想大家一起欣赏的,先给你看吧。”

她打开铜色锁扣,掀开木箱子,是个最新式的无线电收音机。没外挂的喇叭。

“胡盛秋说要做出来这个,再来看你,好让你知道他这些年做了什么,”她笑着给他打开无线电,在沙沙的声响里找电台。没多会儿,苍哑涩滞的戏声跳出来,就是这个了。

“知道这个有什么不一样吗?和过去的?”她献宝似地问。

“精巧得多。”

“喇叭收进去了,过去的喇叭都在外边的。这样就方便搬走,方便带了。”

她喜好这些创新,胜过于做生意。

在天津时,那些人奇怪她为什么不上心盐号生意,明明是赚钱的大买卖。可对她来说,那就只是生意。而把粗盐变成精盐的过程,才是她想做的实业。

当初没有精盐生产技术,粗盐的氯化钠含量低,西洋人嘲笑国人吃粗盐就是在吃土。后来有了第一袋精盐,那个盐袋上印着海王星。那是属于实业家的浪漫。

她也有这种浪漫情怀,想做出新东西。

这个时间,电台里播放着戏曲,由电台里的专人放黑胶唱片。

“等你再走,带上这个,我给你在电台里放钢琴曲。”她说,仿佛习惯了他为战事来去。

窗外,均姜问扣青,葱买来没,没有葱如何能烙肉饼,扣青回说,林连长去买了。林骁这次入京没几日和扣青纠正,如今他不叫副官,是警卫连的连长,扣青就此改了口。

均姜笑嘲说扣青支使一个不会挑大葱的人去买,万一买回来小香葱,肉饼就糟蹋了。扣青回说,人家都连长了,不可能笨到不认葱的地步吧……

两人笑着,讨论着葱和林骁。

谢骛清将烟蒂揿灭了。

何未调试收音机,长发及腰,因蹲下的姿势,发梢扫在她脚踝上。

“未未。”

她轻声答:“谢教员,你说。”

他摸她的头发:“我可能是做了许多的好事,才能让你看上我。”

“果然人老了,就不容易自信了,”她揶揄他,“少将军初入京城,在胭脂堆里打滚,可是说过——‘在我这里动真心,都是有来无回’。”

谢骛清笑,手指勾了下她的鼻尖:“偷听人讲电话,还理直气壮?”

她皱着鼻尖,把收音机放回木匣子,真是他们制造厂组装好的第一台,意义非常,不能随便乱放:“从不正经说话。”老男人就是言不由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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