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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阑京华(188)

知了声声。

“何未啊,”三房的叔叔,开腔道,“这几年你们二房和我们走动太少了。无论如何,都姓何,同根同宗,不可生疏了。”

众人附和。

“血脉亲族,分不开的,”何未笑着道,“二叔临终前交待过,二房终究是何家的一支,各位叔叔伯伯有难处,尽管开口。何未能帮的,都会帮。”

华北局势不明,何未有召应恪的关系在南京,还有航道,这种富贵亲戚,谁都不想得罪。但碍于过去何未亲爹在,不便示好,而今何未亲自开口,自然不愿放过这个机会。

宗亲们的热情,仿佛开了闸的滔滔江水,把何未围在当中,从她帮助运送物资去关外,到支持长城抗战,称颂航运的大义与民族担当。

何未稍陪着说了三两句,笑道:“斋膳前,须先拜见母亲。稍后再叙。”

进了暗红的雕花排门,穿杏黄袍子的僧人引她去了偏殿。

里头,何至臻吩咐人摆了几个桌子,女眷们围坐在几处,陪何家老夫人吃茶。素斋无油的点心,粉红翠白的,堆到碟子里。

“过去啊,讲究一个赏花,”一个姑姑道,“崇效寺看牡丹,天宁寺赏芍药,法源寺闻丁香,还有……一个是什么来着?”

另一个表姑姑看到何未,满面堆笑道:“未未来了,这要问未未,她见多识广。”

满屋子女眷这才见到她。

“还有海棠,”何未道,“花之寺的海棠。”

“是了,就是花之寺。”

她走到生母面前:“母亲。”

老夫人自从丈夫离世,仿佛被抽走了全部的精气神,她浑浊的双眼凝着何未,没答。未几,苍老的手持起一杆子烟枪,往一旁递过去。何至臻划亮了火柴,点了烟灯,给母亲烧烟泡:“母亲的风湿病太重,没得治了。”她对何未解释抽大烟的缘由。

“坐吧。”何至臻摆出了长房长女的气派。

有人为何未搬了凳子,她和何至臻一左一右,在母亲身边坐了。

姑姑们自赏花说到茶楼,再到今夜斋膳。

何至臻时不时望烟灯,心神难定。

何未接了一旁婢女递的茶,把杯盖子掀开,凝结的透明水珠儿落到她的裙上。

“少爷和小姐们起了吗?”何至臻问身边的婢女。

“刚醒。”

何至臻轻“嗯”了声。

“你父亲……”何未母亲握着黑黝黝的烟枪,烟嘴儿的泛着黄,烟垢可擦净,但使用的痕迹抹不去,“走时,你没露面,更没给他守灵,不孝啊。”

何未没说话,和母亲对视着。

“今日办这个法会,能有如此阵势,你也算出了力气了。稍后在你父亲的牌位前跪上一晚,尽个孝吧,”母亲轻叹,“稍后我和宗亲们商议,把汝先的牌位放回去。不计较了,不同你们计较了……”

“母亲是大度的,还将你看成亲生女儿,”何至臻道,“虽你从未尽孝。”

余下女眷未出声,这不是她们该掺和的家务事。

自得知何未要来昭寺,且承担大半车马租用的费用,各房私下交待过女眷,见到何未须客客气气的,切不可得罪这位富贵人。

何未似猜到母亲的为难,笑了笑,放下茶盏:“我早随先父过继到了香港何家,如此草率在此跪着守灵,实在无法向那边的人交待。”

“说到底,你是父亲和母亲的亲生女儿,难道到这一天了,还不肯尽孝吗?”何至臻不悦看她。

“不孝的名声,从十几岁跟着我,习惯了,”何未仍然笑着,清水般的眸子里,有着对母亲的眷恋,无可否认,这是她的亲生母亲,“可自古忠孝,难两全。”

众人不懂,何未为何扯到“忠”这个字上。

母亲握着烟枪的手指,微微一颤。何至臻亦是愣住。

偏殿静得仿若无人。

氤氲的香炉,飘出檀香香气。香炉底座上,可见隐隐的锈绿斑斑,经年累月的痕迹,是岁月厚重的杰作,如这数百年的寺庙,如这三千多年的城池。

何未轻声道:“而此生,我也只能尽孝一人。为男儿,顶天立地,为父亲,慈善正直,为家国,鞠躬尽瘁,为民族,从无私心。”

她又道:“我父亲何知行走前,遗憾于当今局势,写了一幅字留给我,一句古人的话。至臻姐姐和我自幼一同背过,你七岁,我五岁那年,教书先生连着诵读了数次,你嫌先生啰嗦,说你早记住了、背下了。不知姐姐可猜得到?”

她看向面色阴晴难定的何至臻:“但悲不见九州同,家祭无忘告乃翁。”

何至臻心慌至极,只觉得亲自挑选的檀香过于浓郁,熏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未未啊……”母亲从恐惧里挣扎出声,“何必说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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