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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阑京华(199)

林骁仓促勒了缰绳,翻身下马,白着一张脸,低声道:“邓文将军遇害。”

1933年7月的最后一天,一位刚拼死收复失地的抗日将领,于张家口死于特务暗杀。

死一般的沉寂。

乔装成商人的谢骛清提着行李箱,微微对林骁点了下头,带那个年轻的警卫员,迈进车站大门。林骁在原地,仍压制着因焦急情绪而有的喘息,忧心谢骛清的北平行程。

马儿用头蹭了下林骁的手臂,惊醒了林骁。

他再凝神看,谢骛清已隐身在了旅客当中,再不见背影。

张家口在战火后,没有时间重建站台。

等候上车的人汇聚在铁轨旁的泥土地上,火车稍作停靠,便蜂拥上了车。谢骛清被挤在人流里,到三等车厢找寻座位。

因日军和南京政府的重兵逼近,张家口成了内外交困的局面。

无论农民、劳工和商贾,有能力离开的都没有停留,许多没票的也都挤上了车。座椅和走道坐满了人,警卫员本想接着找座位,被谢骛清拉住。

谢骛清远远见到一个消失数日的熟悉面孔,曾在张家口见过。

同一时间,窗边角落里的熟人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两个曾一同在飞机轰炸里为多伦拼过命的将领,隔着高低浮动的人脸,在弥散着汗酸臭、土腥气的空间里,对视着。

对方判断不出谢骛清是欲要投诚,还是抱着别的什么目的,上了这趟火车;谢骛清从对方眼里见到一丝心虚和闪避,明白这又一个临阵撤离的人。

两个人不约而同,选择移开视线,忽视了对方的存在。

谢骛清将黑色帽檐压低,按下警卫员摸枪的手:“他不知道我们的行程,站着就好。”

登车前的暗杀消息,让谢骛清愈加警惕。

他提前一站下了车,想找一辆牛车代步,转念间改了主意。如今到处都是从张家口明着暗着离开的人,避开人群才是最安全的。他沿铁轨的方向,带警卫员往北平的方向走,因腿部旧疾,无法速行,从上午走到黄昏,终是见到远远一个正阳门的轮廓。

仍是巍峨、不屈地立在夕阳下,如同这座古城。北平。

第74章 祈愿九州同(4)

为能打通物资通道,何未接连数日宴请早已隐退的京城贵胄。宿醉之后,她头疼欲裂,喝了扣青熬煮的补气汤药,在八步床上处理半日船务公司的要事,昏沉沉再睡去。

暑热催人醒,她再睁眼,天已全黑。

扣青意外没来打扰,何未口齿干涩,手臂软绵地撑在床边沿,光脚下了床。因有八步床的雕花围栏遮挡,直到她离开围廊,见到西次间透过来的微弱灯光。

他回来了。

这念头无法阻挡,如暑热之气,扑面而来。

过往年岁,谢骛清往来平津,都以不期而遇的方式出现。唯独今夜,她竟没一丝怀疑,隔着一扇推拉门的是他。

她穿着夏日的轻绡衫裤,淡青色。

脚光着,往前两步,心跳得厉害,旋即扭头去了衣柜前,像被他偷听到似的,轻缓拉开木门,手胡乱拨动,欲挑一件合适的连身裙。

轻绡衫裤丢到太师椅上,丝缎裙摆从腰身上落下。她借月光看镜中人,想到方才睡醒,担心面上不干净,几步走到红木脸盆架子旁,撩了一把清水,扑到脸上,等擦干净,回到镜子前,打开胭脂盒,以白棉花沾了稍许,压到唇上。

略定了心,她趿拉着拖鞋,到门边,轻推开。

安坐于灯影里的谢骛清,独自一个人坐在那儿, 披着乔装成商客的西装,一只手臂撑在椅子扶手上,像等了几个时辰,微阖眸。

从战场下来的男人,没机会精细。白衬衫一看便是匆匆穿上,未熨烫过的。

他察觉卧房开门,睁了眼。

何未和他对视,笑着笑着,眼睛红了。他的眼睛里尽是红血丝,疲惫不堪,但露出的笑容却是温柔的。

“回家了,为何不进来?”她轻声问。

他道:“你睡觉不安稳,怕躺上去吵醒你。”

“宁可被你吵醒。”难得见面,相处的时间自然要多一秒是一秒。

他一笑,坐正身子。

何未留意到他的右腿似不舒服,挪动时稍稍慢了。她佯作未见,到他身旁:“平津两地报纸,都在讲同盟军的丰功伟绩,”她挨着他,到并排的太师椅上坐了,“你们战前动员时的诗,斯年全都会背。”

她言罢,又道:“各界在全力支持你们。我不知道你在察哈尔有没有听到何先生的一段诗,就是廖先生的遗孀,她写得骂得都十分痛快。”

国共合作破裂时,廖先生被暗杀,其遗孀何先生辞去一切职务,多年致力于营救政治犯,呼吁抗日,奔走在筹款筹医药物资的第一线。她组织女人们一同抗战救国,支援战场,而骂昔日同僚的话,也足够直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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