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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阑京华(5)

这孩子骄傲得很,真想捏他的小脸蛋,逼得他更生气,或是像看他笑,看这小孩子笑起来究竟有多好看。

她配合小男孩,俯身过去,轻轻耳语:“他得罪谁了,要躲在这里?”

小男孩登时板起脸,退后两步。

小舅舅需要躲谁?不过怕有人害他罢了。

何未不知小男孩心事,见他气鼓鼓地扭头便走,不晓得何处得罪了他。

她待复看手中纸,领悟到了一个刚刚没留意的细节:他于此处现身,为得是替她留住俄公使,作为赔罪。

而不是她之前猜想的,为了他自己的事。

***

何二家是买得旧时官邸,离东交民巷不远。

她到家不到三更,盥洗就寝,上床后,隐约听见扣青结结巴巴地对莲房说,外头落雪了,话里藏着欢喜雀跃。莲房轻声提醒说,都睡了,小声些。

何未困得听不完外头的墙角,彻底睡着。再睁眼,屋里仍不大亮。

她翻了身,侧脸压着枕头,喃喃问:“几点了?”

均姜答:“九点多。”

平日都是莲房陪在屋子里睡,今日莲房去宫外接人,换了均姜照应。

“天不见亮么?”她带着鼻音说,昨夜受凉的后果。

“下雪天不就这样。”均姜见她迷糊起身,笑吟吟把奶白色的双层缎子面衬衫给她套上,给她系上纽扣。均姜进来前,用热水洗过手,手指温热柔软。

比昨天握过的“冰坨子”强多了。她想。

何未拿起白色羊毛绒的背心,自己套在衬衫外头,下了床。

盥洗完,她寻思着在中午前找点儿什么事情做,打发等待的时间。

“白家的公子爷耐心好,”均姜说,“在东面的大书房等了一小时。”

“又来了?”何未愕然。

“不是初次登门吗?怎么叫‘又’?” 均姜揶揄她。

“昨天……虽然没见到,可算是打过一次交道了,”何未苦着一张脸,踌躇不想见,“他到底有什么要紧的事,三番两次急着见我?”

均姜奇怪:“结婚还不算要紧事?”

……确实,要紧。

她最近应酬多,今日难得闲,实在不想和不熟的人客套攀谈。她轻声给自己找借口:“左右都要结婚,正月里见多好,我又跑不掉。等二叔在的话,不至于没话说。”

扣青端着一杯热牛奶,递过来,帮着均姜劝她:“人、人家公子爷说,今日来赔罪的。都坐、坐好久了,见一面吧?”

何未含了口牛奶,想笑,他们那届同学格外喜欢赔罪么,昨夜是,今日还是。

她缓缓咽了奶,勉强答应了,让均姜帮自己找了一条宽大白貂绒披肩,穿在外头,又用四指宽的绸带在腰上扎了一个结。均姜拿大衣到跟前,她却改了主意,这里走到东面大书房,没有遮挡,要在风里雪里走十几分钟,太冷了。

“还是带人过来,在小书房见吧。”

小书房就在东梢间,不必出正房,直接穿两个房间就到了。方便得很。

“未来姑爷带了两个人,要一道请过来吗?”均姜问。

她“嗯”了声,料想是副官。

不消片刻,人到了。

何未独自去了书房,脚一迈进去,便停下了。

书房里仅有一个人,竟还是那位——字山海、半夜家里不让出门的谢姓贵人。他的衣着与昨夜不同,身着戎装和黑色长马靴,独自一个人坐在那儿, 一只手臂撑在椅子扶手上,瞧着没昨夜有精神,像宿醉未醒。

靴底下有雪水,身上瞧不出,该是沾的碎雪已经化了。

珠帘子在何未身后晃荡着,他望过来,目光留在她的身上,仍如昨夜,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

何未心头猛跳,不可思议地看他。

他没做声,抬手指了一下窗外,意思是,何未要见的正主在外头。

脚步声随后而至。

何未立刻转身,面朝书房大门。这回断然不会错了,进来的这个便是自西北而来的白家公子爷。对方发梢挂着雪,面上盛着笑,对她伸出右手:“我是白谨行。”

何未下意识握住:“幸会。”

……

“刚刚副官有要紧事,叫我去了院子里。”白谨行温声解释。

她对白谨行笑了笑,竟没了话说,不像昨夜那般应对自如。

白谨行是个斯斯文文的男人,笑中有暖,眸色清润,如夏夜的荷塘水面,不止盛着月色,还盛着白日太阳烤灼后的余温。他亦是戎装加身,背脊笔挺,头次见面却是气定神闲,正如白家老爹信上所说的,是个运筹帷幄、打过几年胜仗的儒将。

屋内,静了好半天。

“昨夜——”

“昨夜——”

两人同时出声,复又同时停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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