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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阑京华(89)

祝先生走后,她思来想去,决定先去泰丰楼,看有没有机会叫邓元初过来。

“青云阁总是如此热闹。”均姜为她穿上大衣。

是啊,这里从她幼时到现在都如此热闹。这地方康有为、谭嗣同来过,反袁名将蔡锷来过,如今前人已逝,青云阁却还在迎送更多的人。

她平日不常来青云阁,主要因为这里地处以八大胡同为轴心、遍布上百妓院的京城风月场,人实在杂。她曾见过老同学和家里几个哥哥来狎妓,见到打情骂俏的场景,她比人家还尴尬,索性就少来了。

但附近的酒楼戏楼,她却是常客。

北京皇城四个门,内城九个门,圈起来的四九城是内城,在前朝住着王公贵族,过去禁戏园茶楼这类娱乐场所。何二家买的是过去的官邸,和百花深处一样都在内城。

而出了正阳门的前门外这一块过去住着百姓,街道繁杂,有楼有院有商铺。过去许多赴京赶考的学子、各省入京的官员都汇聚此地,在会馆落脚,因此商业繁荣,老字号林立,成了有名的销金窟。

只说京城宴客首选的八大楼就有五家在此处,七大戏园也有半数在此。那些贵胄名流吃过饭去戏园子听名角戏,戏罢去临近的风月场,马不停蹄的应酬直到东边的天露白。流水的银子往出掏,纵你有万贯家财,也有萧索囊乏的一日。

何未在泰丰楼要了一个小房间,让人递了条子去会馆请邓元初。没多会儿,小厮回来说,邓家公子还在醒酒,醒差不过了过来。

结果等谢骛清到了,邓元初也没到。

这在她的预料内。

人之际遇,瞬息万变。直系和奉系的一场战争,让邓家失了势。

当初邓家势力大时树敌多,其后倒台,怕惹祸,带着家财和子女举家避往天津和上海租界。邓元初不肯走,留了下来。他最大的幸事就是当初选了外交部,这是一个不依附军阀各派,只秉承为国效力的部门。但因家里政敌过多,就算有晋老维护,他还是被架空成了一个挂虚职的闲人。

对此晋老也是唏嘘,又是一个有才学有抱负的年轻人被困在军阀内斗里,毕生所学无法施展,满心抱负只是空谈。

邓元初不想一直留在外交部拖累晋老,告病休假后,那张办公桌便空到了现在。何未听人说他搬到湖广会馆,和一个名坤伶同居了。因那坤伶和祝先生相熟,她才有了方才的一问。

谢骛清来得晚,喝了半碗熬到软糯的腊八粥。

“难得见你和我吃饭心不在焉。”他放了白瓷勺。

“本想让你见个人,”她说,“可惜他不肯来。”

“邓元初?”两人一同认识的朋友只有邓元初。

“我是要见他,同他谈一谈日后的打算,没想到你比我更着急,”谢骛清叫了林骁进来,“给湖广会馆去个电话,让邓元初到广德楼见我。”

林骁应了。

“你这么凶,他更不敢来了。”她埋怨。

谢骛清将白手巾拿起,擦了擦手:“他在保定上的第一堂课就是我教的,若我叫不动他,他就是抱着不再穿军装的打算,日后也不会再见了。”

见何未担心,谢骛清放下手巾,轻声说:“他会来的。”

广德楼就在附近,车程短。

何未和他坐在车后排,见到夜色下的正阳门,因为被车窗局限了视野,看不到正阳门的高处边界,只觉得那城门高到像顶上了苍穹。

这是过去入内城的必经之路,是多少学子想要博取功名的门。

“胭脂带了吗?”他在她耳边问。

她一愣,偏头见谢骛清,被他脸的影子笼着。

怎么受了伤还想这个。

“带是带了,”她瞄司机和林副官,轻声说,“车里有人。”在他跟前总有着做学生时的青涩。

在感情上,她初开窍,确实青涩害羞。

谢骛清翘起二郎腿,也看向车窗外的正阳门,脸上的笑意未散。

何未和谢骛清到时,楼下池座早满了。

她幼年时,戏楼还不准入女子。哥哥走后,新思潮打破了不入女客的传统,在京城七大戏园里,她头一次来的就是这广德楼,坐到哥哥常坐的包厢,想到了哥哥说的:世情本如戏,浮名草间露。

哥哥陪二叔打下何家航运的根基,将这泼天的富贵留给了她。他纵是何家航运的大公子又如何,这京中早没人记得了。正像他自己说的,声名都是那草上晨露,转瞬即逝。

二楼的楼梯处。

一张长方桌子旁坐满了今夜维护楼内治安的兵,戏楼老板正掏出一叠红包,挨个发过去,说着,今日是腊月初八,过了腊八就是年了,是个好日子。那老板一见何未便笑吟吟过来,礼了一礼,轻唤了声二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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