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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婚流行主义(爱很潮之二)(6)

他问她。「你怕什么?」

她没回答。

事实上,她怕他,怕……他所代表的爱情两个字。

她……害怕爱情。

很怕很怕。

十八岁那年,冉撷羽惊然发现父亲的外遇。

倘若只是玩玩还好,但到了那把年纪而有的「认真」,就算是千军万马都难以撼动。就在这件事揭发后不到一个月,父亲便包袱款款,趁着她们母女俩不注意的时候,带着家里所有值钱的物品及现金跟那女人跑了。

母亲为此遭受巨大打击,她这辈子就只跟了父亲,为他生儿育女,满腹的爱情全给了这个男人,冉撷羽仍记得发现父亲离家后的隔天,母亲声泪俱下地揪着她说:「撷羽,妈只有你了……」

那份痛楚,至今仍清晰地烙印在她肤底,像个看不见的瘀痕,有时想起,总会隐隐生痛。

家里霍然失去了经济支柱,母亲一把年纪找不到什么太正式的工作,最后去早餐店帮忙,邻里周围的人听闻这丑事,表面上给她们打气,私底下各种不堪的说法都有。她正值高三,前一天还在为联考的事烦忧,没过几天便感觉自己一下子老了好几岁,不再青春。

可她告诉自己,妈只有她了,她得坚强起来,母女俩相依为命,还有什么关卡是过不去的?

只是她没料到,父亲抛弃了她们之后,连母亲都在最后一刻遗弃了她。

那天她一放学就去打工,在自助餐店帮忙洗碗,虽然辛苦但工资较高,只是不知道怎么了,她一直心神不宁,工作中甚至不小心打破盘子,划伤手心,伤口割得有点深,她没法继续工作,只得提早回家。

结果回家一打开门,刺鼻的瓦斯味一下子模糊了她的嗅觉,她心一惊,掩住口鼻,不敢开灯,只能朝一片漆黑的屋子里呼喊。「妈?」

没人回她。

她一颗心如坠冰窖,明知危险还是冲进去寻找母亲身影,可没一下她便觉四肢发软、头晕目眩、意识逐渐模糊,可心里还是记挂着母亲。「妈……」

再转醒时,她已在医院。

十四岁的昱凯,就坐在她床边的椅子上,哭得眼睛都红了。

「小姊姊……」

幸好,浓烈的瓦斯味从大门泄出,住在隔壁的昱凯小阿姨意识到不对,连忙过来察看情况,这才找了人来处理。

第五章

冉撷羽躺在床上,眨了眨眼,不掩虚弱地问:「小凯,我妈呢?」

宁昱凯一愣,连忙抹去眼泪,有些迟疑道:「阿、阿姨她……没事。」

「真的?」

他点点头。「真的。」

认识六年来,这是昱凯第一次对她撒谎。

实际上她醒来的时候母亲还在急救,她吸入过多一氧化碳,造成暂时性休克,送进医院时几乎是不治,好不容易救活了,却因脑子失氧过久造成部分细胞坏死,就算醒来,也注定了成为一个失智的人。

她的母亲是自杀。

她将门窗都紧闭了,甚至留下遗书,内容满是对自己爱情的遗恨,爱一个人爱到自杀,却忘了他们之间还有一个女儿。

听闻这事,冉撷羽近乎崩溃。「为什么!她明明说还有我的!」

她使劲哭喊,砸烂了病房里所有能砸的东西,最后是医生护士合力架着她给她一针镇定剂。冉撷羽疲惫睡去,寤寐间仍旧心痛难忍,不懂为什么母亲居然可以为了她不完满的爱情,连唯一的女儿都不要了,那还有谁要她?

冉母醒了,记忆错乱的她有时像是回到了少女时代,天真无邪得教人看着好生羡慕。有时她记起了现实种种,嚎啕大哭,怨恨父亲的薄幸……不管是哪一种,母亲的眼里,都没有她这个女儿的存在。

母亲的爱情毁了自己,也毁了她。

冉撷羽在母亲面前哭泣,希望她至少能多看自己一眼,还记得有个女儿,可最后的结果尽是失望。之后母亲被外公接回,送进疗养院,她拒绝陪同,独自一人回家。

白天,她依旧上课,可一到晚上,她开始作恶梦,梦境里她被黑暗捆绑,呼息间满是瓦斯令人作呕的气味,每回醒来便吐,伤了胃,到最后她拒绝进食,用最消极的方式抵抗母亲给她的伤害。她吐不出东西,就吐胃酸,没人知晓她的情况,唯一在乎她的,居然是那个从八岁至今在她背后打转的小昱凯。

那年他才十四岁,刚上国中的他,身子开始抽高,尽管还是瘦瘦弱弱的,但每次来看她,表情都变得不太一样,看着她的方式也不再是小时候那种全然的崇拜。他目光很深,拉着她的手,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安慰。

「姊,你不要难过,你还有我……」

冉撷羽嗤之以鼻,重重反问:「我有你要干么?」

她冰封了自己,用最残忍的言语伤害这个真心关怀她的十四岁少年,甚至为此感到一丝扭曲的快意。天,她多丑恶!冉撷羽彻底唾弃自己。「回去吧,我会管好自己,你不用再来了。」

可宁昱凯却好似充耳未闻,他不走,仍不放弃告诉她:你有我,你不是一个人。

他晓得她无法进食,于是给她熬粥。「我第一次做的,尝过味道了,应该不会太难吃,你吃一点,给我意见好不好?」

冉撷羽不想理他。

「姊,你吃一点嘛,我放在保温锅里带来的,还热着——啊!」

冉撷羽吓到了。她只是不耐他一直吵,伸手想挥开,不料却打翻了那锅粥,还冒着热气的米粒混着汤水就这么翻倒在他手臂上。

「小凯?!」她脸色苍白,连忙抓着他便往厨房冲,可多日粒米未进,她没力气,就这么倒在地上,而宁昱凯明明被烫着了,可眼底好似只有她。

「姊!你还好吧?!」

「你、你不要管我……快去冲水!」这是她仅剩的力气。

宁昱凯晓得她的坚持,赶忙进厨房冲水冷敷,直到流水声传来,冉撷羽终于松了口气,她眼眶里蓄出水气,不敢置信。

她做了什么?她不是真心想要伤害他的……

「姊,我没事,你别哭了。」直到宁昱凯的手包着一块毛巾回来,冉撷羽才意识到自己落泪的事,他用那柔软而讨好的黑目睇望着自己。「我家里还有剩,吃一点好不好?」

于是冉撷羽的泪落得更凶了。

「你不要管我……连我妈都不要我了,我活着干么,我这么辛苦、这么努力,她却不看我一眼,没有人要我了,我好想死……好想死……」

她声嘶力竭,一字一句,喊得她耳膜都发痛,她以为自己心死了,可未竟的言语却被一堵瘦弱的胸膛吸收。这是她第一次听见昱凯用尚在变声的沙哑嗓音嘶吼。

「谁说的!没有人不要你!如果……如果真的没人要你,那……我要你。」

他说,这次带了一种确定。「你把自己给我吧。」

他不笑了,表情竟隐隐透出一股冷硬,像是不容她拒绝一般,震慑了她。

谁能想像得到一个刚满十四岁的少年,竟讲得出这种好似电视剧里才有的台词?这好不伦不类,冉撷羽该笑,却哭了。即便这小子只是现学现卖想耍帅,但他真实的感情还是透过拥抱感动了她。

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个真心想要她好起来的人。

即便这个人,不过是一个小孩子。

可对当时的冉撷羽来说,却是如同浮木一般的存在。

宁昱凯始终忘不了那时的冉撷羽。

这个从小总是走在自己前头,长得比自己快,笑容满面好似不知挫折为何物的姊姊,那一瞬间却被他给紧紧抱着,不断哭泣。

他感受着怀抱里的阵阵颤动,一种与过去截然不同的感触蓦然涌上。原来,她的身体这么软;原来,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抱住她;原来,这个他自小放在心里当成姊姊一般敬爱的对象,其实也是一个女孩子。

就像班上那些追在他后头,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女生一样。

大概是从这时开始,他对她,不再是一个弟弟对姊姊的那种心态,而是男人对女人的那种。

他喜欢她。喜欢这个始终陪在自己身边,给他力量、鼓励支持他成长的「姊姊」。

所以这一次,他想让自己成为她的力量。

就这样,过了十一年。

夜半三点,该是多数人沉浸在梦乡的时间,可宁昱凯还清醒着。他戴着细框眼镜盯着电脑萤幕,上头一排密密麻麻的程序码,这是他刚写完的一个程式,但在执行过程中发现失误,他换上一个橘红色的键盘,开始一行一行仔细校对,素净的脸上没有任何不耐。

从小时候开始,他便是这种一旦投入某种事物,就会专注其中、不可自拔的性格。

练空手道是这样、写程式是这样、对她的感情……也是这样。

「好大的虫。」他一笑,终于把Bug给抓了出来,再把程式重新执行一次,整理微调。很好,没问题,他开心地伸了个懒腰,这份弄了半个月的差事终于搞定,接下来该有一、两天的休息时间,他脑子里兜转着该做的事,一边还是想到了圣诞夜那天,她说的那一番话。

纵然是自己的选择,也早有心理准备,但……他还是受了伤。

他自嘲一笑,扯了扯唇,从认识到现在居然已快十七年,而从他感觉到自己喜欢上她后,就被她这般拒于心门外近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