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落念(80)

老爷子轻轻地叹了口气：“三十年啊，走得可真是漫长啊，但是总算过去了，听了你这些话，我还能怪你什么呢？做父母的，不仅希望孩子能在身边陪着自己，还希望孩子能平安快乐地生活，只要就够了。这三十年来，我们都一样，心里总有一个死结，现在也该是解开的时候了。”

“爸，其实一直以来，我都没有奢望您能够原谅我，我想这一世我是不能好好孝敬您了，您让我从一个孤儿，变成生活幸福的大小姐，您的恩德我只能下辈子再报答了。”姑姑说着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老爷子拍拍她的手：“说什么报答不报答，当初我把你带回家，也没想过要你报答我。我们是一家人，是亲人，亲人之间何必这么多莫须有的枷锁呢？”

姑姑带着两行泪水笑了笑：“爸，谢谢您。但是您是怎么知道我还没有死呢？难道就是因为那天去扫墓是遇到的？”

老爷子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早在十几二十年前，我就知道你没死了，那时我偷偷跟踪了你二哥到这里，却没想到里面住的人居然是你，那是你正好得了急性胃炎，你二哥送你去医院。我找人调查，才确定那人就是你。”

“那您为什么不抓我回去呢？”姑姑问。

“我当时很生气，确实是想直接带你回去，但是我听到你在病重的时候还不忘嘱咐你哥哥不要让我知道，不要让我担心，我就心软了，我知道你心里还有我这个做父亲的，感到很欣慰。所以后来，我也一直装着不知道，一直假装以为你已经不在了。但是我还是忍不住，经常想看看你，就常常一个人跑到这里想来看你一眼，确定你还好好的。直到那天去给你二哥扫墓遇见你，我终于还是忍不住把这个深藏多年的秘密告诉林星，她劝我，既然我愿意原谅你，那就应该来找你，把你带回去，让我们一家团圆。”老爷子一口气说完，似乎如释重负，额头上的皱纹也舒展开来。

姑姑看看老爷子，又看看我，然后对我说：“林星，谢谢你。”我看到她脸上真诚而且幸福的笑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她的一句话，承载太多期盼，太多希望，太多幸福和安慰，我无言以对，只因我不知道要怎么样来用言语表达我的欣慰。

老爷子也转过来对我说：“林星，爷爷也要谢谢你。”

我笑了笑：“爷爷、姑姑，说‘谢’字就太言重了，我们是一家人，无论怎么样，我也希望看到一家人团聚，希望看到我们一家人都可以解开心结快快乐乐地生活。”

然后三个人都是一阵沉默，沉浸在团圆的幸福之中，沉浸在打开心结的快乐之中，很多时候，我们只要迈出一小步，就能有一片海阔天空。

我见时机差不多，该点空间给老爷子和姑姑说些贴心话，就说要去外面看看百合花，姑姑还同意让我下到田里去采些回家，我是高兴极了。轻快的脚步出了门，和外面相比，才发现屋里是一室的温暖馨香。

我深吸一口气，举目望去，映入眼帘的是那颗高大的梧桐树。北风毫不留情，把一树的叶子全都吹落了，光秃秃的枝丫上，有两三只小鸟正在享受温暖的阳光，每一只都裹着厚厚的羽翼，对这冬天的寒风毫不惧怕。

但是这些阳光对我来说却是格外的刺眼，落在身上，也没有感受到丝毫的温暖，屋里的世界和屋外的世界，对我来说，是不同的景象，不同的回忆。我小心翼翼地朝梧桐树走去，每走一步，都想起日记本上说的每一件快乐的事情，脚下没来由的刺痛，深深扎进心里，连眼睛都觉得疼痛，疼痛得忍不住想要流泪。

这一段到达梧桐树的路，我仿佛走了很久很久，我伸手轻轻抚摸着这棵苍天大树，它粗糙的树皮接触我的手心，我那冻得通红而僵硬的手，却没有知觉，反而不听使唤地抓紧树干，好像要把它捏碎似的。

一声鸟鸣，终止了我手里的动作，我倒吸一口冷气，想让自己清醒一些。慢慢蹲下身子去，拨开那些枯黄的杂草，让树干上面的字显露出来，原来它们还是清晰“永远在一起”还有我们的名字。当时的我们一定没有想到，这里的时间变换无穷，在这里立下的约定和许下的愿望终究还是没有实现。当时的我们，是何等的天真，是何等的渺小，轻轻一击，就已经体无完肤。

我在树旁的石头上坐下，眼神飘过那些字，忽然有一股自己无法控制的冲动，拿起旁边地上的一块小石头，用力地想要刮破树干，想要刮掉那些字，刮掉过去留下的印记。很久很久，虽然字是刮了去，但是树上的痕迹却是越来越明显，明显得刺眼，明显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