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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不好当(危险关系之一)(17)

那些相处的点点滴滴,是不是真心,他辨认得出来。

唐左琳睁大了眼,两个人都淋了雨,全身发冷,然而拥抱却很炙热,热得融化了她好不容易才勉强做出来的蹩脚伪装。

她眼眶发疼,却没哭。在一起的三个多月分明动不动就会易感落泪,可在将分离的这一刻,她却如干涸的沙漠,一滴泪都挤不出来,内心明明悲鸣着……

霍克勤叹息。「我好像和雨天有仇……」他人生最重大的两次失去,都发生在下雨天,不知道算不算是巧合。「所以我才不许愿。」

「……你不是没许?」

「我以为我没许。」可事实上,他还是许了,就算只是在内心一剎而过,上天还是听见了。

他渴望拥有家人、拥有羁绊、拥有一个……用尽一切呼唤他、需要他的人。

他难得显露的无奈语调让唐左琳笑了。「我也许了。」

她渴望拥有家人、拥有羁绊、拥有一个……听见了她的呼唤、需要她的人。

所以如今,他们被迫要同时失去。

「真糟。」

「是啊。」

两人相视一笑,有时真正的伤痛不需要用哭天抢地的方式表达,霍克勤放开她,握着她的手,问:「唐家用了什么方式?」

唐左琳摇头,不想说。

可她不说,他也大致猜想得到,能够要胁得了他们的事物不多,除了彼此。

「我不会有事。」

唐左琳叹了口气。「你的确不会有事。」她可是动用了她人生仅有的三个愿望来保护他——当然,她许愿的对象,要比神明可靠多了。

两人许久都没说话,唐左琳几乎用尽所有力气才逼使自己抽手。「我该走了。」

霍克勤瞅望她单薄的背影,看似平静的表象下却汇聚着激烈热潮,烫痛了他,千言万语,竟找不到一个出口宣泄……自从他选择了从军这一条路开始,这一生,他都在护卫别人,如今却是第一次被人保护,还是自己发誓要守候一辈子的对象……他真不敢置信,她那一双纤弱的肩膀背负的到底有多少?

所有强撑的冷静在瞬间溃堤,霍克勤哑声吶喊:「不要走!」

唐左琳一震,听见他说:「别走了,留下来吧!」

那几乎像在乞求一般的声音,震动了她,她再无法前行,他在她体内引爆了炸弹,将她千辛万苦筑起的墙震破得乱七八糟,唐左琳终于抑止不住地落泪。她愤恨地转身,在两个保镖制止前扑上去咬住他的手。「我好不容易才忍住的……可恶!」

她咬的是他没知觉的右手,但霍克勤却能清晰感受到她咬啮的力道。他抱紧她,就在此时,他不愿放她离开,那未说出口的心声借由拥抱传达到她的心里,她也是,不管去哪里都好,只想要和这个人在一起,可是……

不可能的。

唐左琳奋力推开他,彷佛要斩断那一切似地决然转身。她没抹泪,怕他看了心疼。往前走了几步,她转头,使劲露出一个微笑。「总有一天……等唐家不需要我的时候,我一定会去找你。」

总会有那一天的,她相信,或者……不得不相信。

「所以求求你,等我……」

决定要走的人是她,可她还是狡猾地想要牵绊住这个人。霍克勤黑色的眼是那般浓重,不含一丝怨怼。他唇瓣翕动,可还不及听见他的回答,唐左琳便被一旁的保镖强押进车内。

雨依旧下着。

这个时节的城市似乎有点太多愁善感了,唐左琳苦笑,她是故意不让自己听见他的答案。

他重视承诺,所以她故意利用他这一点,至少,她可以用此来不断催眠自己——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人会等她。

管家也上了车,唐左琳幽幽开口。「我们本来打算要去智利的……这个,想必你们已经知道了吧?」

「小姐……」

「我没事。」唐左琳一笑。「反正去了也没办法观光,每天都在数天花板上的小印子。坦白讲,我还真不记得自己究竟去过哪些地方。」她自嘲,可即使如此,这依然是她人生里绝无仅有、最美好的一段日子。

这永恒的三个月。很深、很浓、很甜美。

唐左琳沉默下来,她望着窗外疾驰而过的风景,只觉未来的一切在她眼中反倒显得模糊了。

第七章

在她七岁那一年,有人告诉她,她是唐沅庆流落在外的外孙女。

七岁之前的记忆已经有些不清楚了,只依稀记得父母在她六岁时因车祸过世,举目无亲的她住过几个寄养家庭以后,最后进了孤儿院。

院长人很好,院里的院童感情也都很好,她有吃有穿有住,并不觉得不幸。知悉世界上还有亲人的时候,虽然对离开有点不舍,可更多的还是对于新家的期待。她猜想自己的家人是什么样子?会不会有兄弟姐妹?

想得太兴奋,几乎睡不着觉,就在约定好的那一天,她穿上新衣,被人打扮得漂漂亮亮,然后,来到了唐家——

唐左琳从遥远记忆中抽回神来,抬眼望去,眼前是跟十七年前摆设并无多大变化的房间。

她暗暗叹了口气,老人背对着窗的身影,相较于自己初见时候的高大,如今似已矮小了许多。再度被带进这个房间,她疑惑自己此刻看见的究竟是现实,抑或只是脑子里残存的回忆?

老人转过身来。

这个曾经一眼就让六、七岁的孩子哭得震天价响,股东们私下称为「唐老妖怪」的老人站在那儿。他年届七十,顶上早已一片灰白,可瞪视的眼神依旧十足有力,不带一点温情。

「你回来了。」这是他开口讲的第一句话。

「嗯。」唐左琳也只应了这一声。

而她与「外公」之间的对话,仅此结束。

唐沅庆并没多浪费时间苛责她的行为,接下来面对的是好一阵子的管束。她被软禁,身边不管是保镖还是佣仆全换了人,尽管可在大宅内自由走动,对外的联系却是一概被断绝。

她被唐沅庆接回的消息举世皆知,当时,唐家还对外发布了记者会,拿出亲子鉴定证明她是货真价实的唐家人,让她姓唐,并安排她接受接班人的训练。那时唐家最有希望的继承人是唐沅庆哥哥的长子唐济光,唐沅庆这招彻底打乱了集团内部的风向,加上他大权始终在握,要收回也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在她十岁那年,急疯头的唐沅闳——也就是唐沅庆的哥哥,知道儿子承继无望,索性与黑道密谋绑架她。他一直不甘自己的一切被弟弟所夺,私下更是收受利益与不法份子合作,运输黑市商品图利,最终趁着看管她的人松懈警备,想尽方法逃了出来。唐左琳独自走了好几里的山路,憔悴不堪地被路人救助,回到唐家,那时的德叔抱着她落泪,她还以为……自己真的得到一个家了。

「唐朝」一年一度的董事改选再度进行,但也不过是个形式,坐拥「唐朝」大半股权的唐沅庆地位依旧屹立,唐左琳这段期间也没闲着,开始接受公司业务方面的训练,空降成为唐沅庆的特别助理。

她自小接受菁英教育,懂中、日、英三国语言,十岁被送到英国,后因唐家的传统回台就读第一学府,二十三岁研究所毕业,只差纽约大学的MBA读到一半没入手。

在唐家年轻一辈里,她的表现并不差,唐沅庆表面上看似很重用她,骨子里却非常疏冷,她也只能自行掌握分寸,凡事尽力做到最好。

倘若不是早就知道被这样对待的缘由,她肯定是会恨的。

「特助?您去哪儿?」

会议刚结束,秘书见她推开安全门便不解地问,唐左琳只一笑,摆摆手。「去透口气。」

这没盼头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唐左琳推开安全门,走至楼梯间,靠墙吁了口气。「真累。」

尽管离开了唐家的禁锢,可她的生活依旧没有多少自由,出入有保镖随行,不管去哪儿都得报备,从小她被允许活动范围就很窄小,她早习惯,可经历过半年的无拘无束及短暂三个月的逃亡,她才彻底领悟,原来,自由的味道竟是那么样地可贵且甜美。

或者,真正甜美的,是和那个男人在一起的记忆?

「克勤……」唐左琳从口袋里掏出了烟,MildSeven,是他惯抽的牌子。她没抽,只是放在指尖,嗅闻着属于烟草的浓重苦味。

回到台湾已经一个多月,不知道他好不好?唐家承诺会保他无事,唐左琳相信,那么……他会不会回台湾来?

「如果……可以让你怀孕就好了。」他在床第间的灼热的言语似乎还残留在耳际。明明曾那般激烈地纠缠,到头来却什么也没留下。她的月事这几天来了,最后一次要他抱自己,其实也是想着,如果真能怀上他的孩子,她可以动用自己的第三个愿望,保住这个小孩……

算了,去忙吧。

唐左琳叹了口气,决定不再多想。

她回到办公室,作为「唐朝」最高执行长特助,她并不轻松,接触的业务范围极广,看起来似乎是为了让她接掌而做的准备,但她知道实际上只是为了让她有足够能力辅佐将来真正该继承唐家的那个人。

她从没见过她——那个唐沅庆的女儿与人私奔后生下的孩子。